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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事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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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我的幸福不多,爱情于我无补。
但爱情有其崇高之处,
使我的生活既甜蜜,又轻松,
因为我常听得背后有人把话儿:
“上帝啊,你有什么高贵之处,使人们的心儿如此秀美玲珑?”
——但丁
1.
蓝调酒吧的霓虹招牌是在十月中他见过最温和的样子。
埃德加心情不错地笑了笑。
他站在对街的梧桐树下,任由冰凉的雨滴顺着风衣领口滑入脖颈。
随后他点燃一支烟,看着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与酒吧橱窗里摇曳的烛光产生相交的朱热。
透过雨雾朦胧的玻璃窗,埃德加可以看见理查德·克莱顿正坐在东角的卡座里。
他今天罕见地没穿西装,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深蓝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眼角的细纹格外温柔。
2.
埃德加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与三天前照片中缺席的状态截然不同。
而当萨克斯手开始演奏《My Funny Valentine》时,埃德加终于推开了酒吧厚重的橡木门。
温暖的气息夹杂着威士忌的醇香扑面而来,让他被酒精味蒙了个透彻。
最后强制在他用来伪装的眼镜镜片上蒙起一层白雾。
摘下眼镜擦拭时,他听见吧台传来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波本,加一块冰。”
埃德加在吧台坐下,故意将沾着雨水的驼色围巾搭在相邻的高脚椅上。
酒保是个留着长发的青年男人,擦拭酒杯的动作带着某种韵律感。
“第一次来?”
酒保推来酒杯时,埃德加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与克莱顿的款式相似,但磨损更严重。
埃德加微笑着举起酒杯:“听说这里的爵士乐不错。”
他的余光瞥见东角卡座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尖涂着裸色指甲油,正轻轻将克莱顿歪斜的毛衣领子整理妥帖。
那只手腕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个小巧的蝴蝶——与健身房莎拉教练的耳环如出一辙。
钢琴声突然转入一段即兴旋律。
克莱顿转头望向小舞台时,侧脸线条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3.
埃德加想起玛莎委托时说的话:“他最近总在哼些奇怪的调子……”
现在他听出来了,那是克莱顿跟着钢琴节奏无意识哼唱的《月光曲》。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张折起的二十美元钞票滑过台面。
酒保擦杯子的手停顿了半秒,钞票消失得悄无声息。
酒保压低声音:“周三钢琴师请假,今天来的是他太太。”
埃德加轻轻扶了下自己的衣领,手指勾了勾里面的按键。
收起设备,若无其事地啜饮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
波本的焦糖香气在舌尖扩散时,他看见克莱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丝绒的盒子。
盒子打开的瞬间,卡座里的女人,
——现在能看清是个扎着马尾的亚裔——突然捂住嘴巴。
她耳垂上的蝴蝶耳环随着颤抖的肩膀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求婚?”埃德加假装随意地问道。
酒保擦拭着雪克杯:“十周年纪念礼物。”他指了指墙上泛黄的照片,“那架施坦威是克莱顿先生去年捐的,为了他太太的生日。”
埃德加想起调查档案里玛莎的备注:结婚纪念日在下个月15号。
他将喝完的酒杯推给酒保,最后离开了酒吧。
4.
清晨六点的钢铁健身房空旷得都能听见空调的嗡鸣声。
埃德加在跑步机上调整着呼吸节奏,透过落地窗看见芝加哥的天际线正被朝阳染成蜜糖色。
他的运动衫后背已经湿透,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私教区的沙袋架。
七点整,理查德·克莱顿终于推门而入。
他今天穿着灰色训练服,右肩贴着肌肉贴,但精神状态比埃德加在金融区见到时好得多。
过了一会,埃德加又调整了视线。
5.
莎拉教练,
——那个扎着高马尾的亚裔女性立刻迎上去,右手习惯性地虚护在克莱顿的腰后。
“想着您要保护的人。”
莎拉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清亮,“出拳时呼气。”
克莱顿的直拳突然变得凌厉,沙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汗水顺着他太阳穴滑落时,埃德加用余光注意到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口型分明是“玛莎”。
中场休息时,埃德加“偶然”路过私教区。莎拉正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纸页一角露出笨拙的爱心轮廓。
“给学员的训练计划?”埃德加假装好奇地问。
莎拉合上本子,耳垂上的蝴蝶耳环轻轻摇晃:“是生日惊喜。”
他又敏感地闻到了她身上古龙水的味道。
她指向正在喝水的克莱顿,“他太太下个月生日,他想在结婚纪念日表演一段拳击秀——就像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洛奇》。”
“结果跟个笨蛋一样,连续三次惊喜都被玛莎提前发现了。”她笑着说。
他像个路人一样祝福了几句就离开了。
6.
直到他来到独立的卫生间里,埃德加听见隔壁更衣室通过墙壁传来克莱顿的语音留言:“甜心,今晚又要加班……”
背景音是钢琴声,“对了,你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说我打领带的样子像……”
后面的内容被突然响起的水声淹没。
埃德加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他修长的手指。
和冷厉的水不同,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爱情啊……,他心里想着。
他想起三天前玛莎坐在他办公室里,说起“这个笨蛋”时突然柔软的眼神。
就像冬日的湖面裂开一道细微的裂缝,显露了它底下温暖的水色。
7.
他又通过某个熟人的手段查了查玛莎的个人经历。
这位女士曾经反抗了家暴的父亲,直到她成为了审计师与丈夫理查德相爱。
理查德拼命想守护的人是玛莎,
那个可能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对阴影痛苦的爱人。
埃德加听着电话另一边的人说,“下不为例啊,你家老头子可给我警告了好几次不准查无关人员了。”
“没办法,你跟他说,我们都在这里当爱情保镖呢。”他打趣道。
8.
当玛莎·克莱顿打开门时,埃德加闻到了新鲜烤饼干的香气。
她今天穿着藕荷色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也比第一次见面时年轻了许多。
“请进”她将埃德加引向客厅。
最后像他第一次问她一样,她对他说:“咖啡还是茶?”
“茶就好。”
埃德加注意到茶几上摆着翻到一半的《追忆似水年华》,书页间夹着干茉莉花瓣。
联想到健身房里理查德的背影,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笑意。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橡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埃德加将牛皮纸档案袋放在茶几上,看着玛莎纤细的手指解开缠绕的棉线。
第一张照片是理查德在琴行试音,他笨拙地按着钢琴键,身旁的调音师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张是他在健身房挥汗如雨,莎拉教练举着手机似乎在录像。
第三张……
以及一个录音笔。
“这是……”玛莎的指尖轻轻颤抖。
照片里,理查德正在珠宝店取一对耳环——蝴蝶造型的,但比莎拉教练的更加精致,翅膀上镶着细小的蓝宝石。
“您去年弄丢的那对。”埃德加轻声地说着他跟理查德周围人套过来的情报,“他找了三个月才找到同款。”
玛莎的眼泪突然落在照片上,正好滴在照片里理查德的手上。
而窗外传来熟悉的引擎声,她慌乱地擦拭相片,却听见埃德加说:
“不是现在,克莱顿夫人。惊喜应该留到纪念日。”
在准备起身告辞时,他突然说:“我原本应该等着您去我的事务所找我的。”
他又说,“可我在拿到真相的时候,我也明白,您对过去来源于父亲家暴的阴影不是能日渐消散的,以至于理查德对您笨拙的爱放大了您的本能。”
“况且,我也不想错过祝福你们的最佳时间呢。”
9.
门铃响起。
埃德加不用看都能猜到是理查德抱着公文包站在门口,领带还会一如既往地歪斜着。
好笨地爱人方式啊,理查德,他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录音笔我先拿走了,你想要知道里面的内容可以来事务所找我要哦——女士,祝您幸福,顺带一提,”他转向玛莎:“后门在哪?”
玛莎在给他指了防火梯的路线后,真诚地笑了,泪水冲淡了她对过去的黑暗。
“谢谢你,侦探先生。”
是对祝福的感谢,还是解开心结的道谢呢?
当埃德加从防火梯离开时,十月份的阳光正好。
他想起卡座里理查德抚摸婚戒的样子,想起莎拉说“想着要保护的人”时的神情,想起玛莎眼泪中的笑意。
10.
芝加哥的风裹挟着咖啡香拂过他的衣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摁下了按键。
“您好,赛恩斯特先生……我是玛莎推荐来的——”
“您不用紧张,我有时间,慢慢说。”侦探如此说着。
“……我想委托您帮我找一下失踪的女儿。”
等到事情叙述差不多,他们约好见面时间和地点后——
他突然很想去街角那家旧书店——那里有位总爱在推理小说区流连的图书管理员,眼睛像极了玛莎和理查德描述爱人时的模样。
人的幸福带给别人的感染力真强大啊。
侦探这样想着,将身影隐藏在了芝加哥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