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桃源望断无寻处》艾鱼容

32、秋灯夜雨

　　边关气候颇为恶劣，此时刚过中秋，还未到十月，便已有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架势。这日夜中，顾惜朝坐在桌前与赫连春水和副将分析地图，只觉膝盖处旧伤阵阵疼痛。抬头看向窗外，早已是风雨大作。赫连春水见顾惜朝抿嘴颦眉，似是强忍，问道：“你是怎么啦？”顾惜朝摆摆手，“无妨，你记住我于你说的。”指着地图的某处位置，“须知要赢，必得知己知彼，此时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比兵力不足。而你看这里，此处位于穹川与勒边交界，地势险要，峡谷极多。辽兵要攻下穹川，此处是必经之地，地势有利于我们。大将耶律卜与你交战多次，你可知道他的特点是什么？”
　　赫连春水想也不想，“此人生性多疑，极为谨慎。”
　　顾惜朝勾唇一笑：“很好，要的就是他生性多疑。”
　　副将鞠梓颇为不屑，他自负征战沙场多年，此次领命出阵，辅佐赫连春水，军营上下都对他十分敬仰。瞧着顾惜朝书生模样，心中就有些轻视的意思，便开口道：“顾公子曾经上过战场？”
　　顾惜朝听得他嘲讽的意味，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鞠将军多虑了，惜朝十四岁从军，自然是上过战场的。”
　　鞠梓没想到他瞧来苍白俊秀，却真的上过战场，心想，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吹牛也不打草稿，无非是多读了几部兵书，就敢前来纸上谈兵。便轻嗤一声：“这里我们早就考虑过，也曾布过阵，辽军也有懂阵法的人，无甚成效，顾公子可有何新意？”
　　顾惜朝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若说布阵，自然得依照地利来行，火则趋之，水则从之，风则散之，土则掩之。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说话间，拿了一旁的果子随手在地图上置了几块，晃了晃衣袖。
　　“如何？”
　　鞠梓观过，又细细思忖一阵，大惊失色的看着顾惜朝。原来那鞠梓也曾从师高人，习过奇门遁甲，一直以名人弟子自居。今日见顾惜朝这么轻描淡写布得阵法居然高深奥妙无端，不禁暗暗心惊，登时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起了几分赞赏之意。
　　顾惜朝膝上刺痛加剧，胸口闷痛又袭。暗道，原在桃花岛调养过一段时日，运气周转，均已无碍，差可愈合。莫不是这边关气候恶劣，不比江南，竟还是承受不住的。却又不想示弱，只是咬牙苦忍。
　　赫连春水以手支腮，撇撇嘴。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对顾惜朝的看法大为改观，他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惊才绝艳却太醉心功名误入歧途。连日与他商讨战事，发觉他对兵书战法极为熟稔，这样的人才就该在战场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心中更是佩服戚少商，知人用人竟然能毫不介怀，难怪红泪倾慕于他，痴心不改。想到红泪，又是一阵怅惘，也不想听副将和顾惜朝理论些什么。
　　直到戚少商撩帐进来，带入一股湿冷的秋风。
　　顾惜朝打了个寒战。

　　顾惜朝靠坐在床上，眉头紧皱。戚少商为他除了鞋袜，挽起他的裤腿，露出白皙的一段小腿，膝盖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痕。抚上去，只觉得触手冰凉，起身去拿了药酒，摇摇头：“你呀，就知道逞强。”顾惜朝冷笑一声：“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就是遇见你才总是这么倒霉。”戚少商懒得跟他斗嘴，将药酒倒了一些在手心，空气中立刻弥漫了一股微辣的药香。戚少商道：“这药酒是小妖给的，药效不错。”
　　顾惜朝不语。戚少商将药酒细细抹在他腿上，又运内力为他推拿，不久，顾惜朝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暖流驱散了忍了多时冷痛，舒服的直闭上眼睛要睡过去。却听到戚少商在耳边低声轻笑道：“这下可舒服了？”
　　顾惜朝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俊脸贴在他面前，吓了一大跳，又见他的酒窝晃的耀眼，便伸出手指戳了戳。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苦笑道：“再戳就成酒窖了，你好像很喜欢戳我的酒窝？嗯？”
　　顾惜朝咬牙切齿：“就是不想看到你笑的那么张狂。”顺手拍开顺着膝盖渐渐抚在腰间的手，戚少商使了一个小擒拿手，躲开顾惜朝，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顾惜朝大怒，伸腿便踢。被戚少商一手扣住脚踝，仍是兀自挣扎不已。戚少商不得已，只得松手放开他，顾惜朝喘息不已，骂道：“你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要胡来。”
　　戚少商道：“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却也全然不顾你的身体。”看着顾惜朝苍白的面色因为方才的挣扎平添了一丝红润，叹道：“你身上旧伤未愈，为何要苦忍？”
　　顾惜朝道：“这算不得什么。”
　　戚少商将他拥在怀中，吻着他耳边的鬓发，“可是我在乎，你总是这样。惜朝，伤你自己挨，痛你自己忍，你自己不在乎，我在乎啊，我会心疼。”
　　顾惜朝放软了身子，挨进他的怀中，唇角泛起一阵自嘲的笑意，低声道：“惜朝自小如此，实在是习惯了。”
　　戚少商忽道：“罗文岗是黄药师杀的吧”
　　顾惜朝眉毛一抖，斜睨道：“你知道？”
　　戚少商将他搂得更紧：“不是他就是你。”
　　顾惜朝漫不经心，“那多好，你杀了假罗文岗，真的也有人帮你杀了，既没有后顾之忧，还成全了你的侠义。”
　　“你那时跟我说的‘踏花归来马蹄香’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杀假罗文岗，遂他们的意。”
　　“杀假罗文岗，却得的是杀真罗文岗的名声，为江湖除害，帮白鹭山庄庄主报仇，帮翠竹宫大弟子报仇，为江湖出了这么一口恶气。朝廷怪罪六扇门，大当家的一人扛罪，却又是当初顾惜朝逼宫时救驾立下奇功的大侠。只革了官职，戚大侠乘机重新回江湖，接任金风细雨楼楼主。九现神龙白衣如雪，有坚毅的眼，多情的唇，寂寞偏执的剑法，迷倒了江湖万千粉黛，好不风光。”
　　“……”
　　“……”
　　“惜朝，一口气说这么多，你累吗？”
　　“哼。”
　　“若是我当初没来江南，你会如何？”
　　“泛舟五湖之上，自在了此一生。”
　　“和黄药师一起？”
　　“戚少商，你别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若我那时不来，你会不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我？”
　　顾惜朝轻轻一颤，平日的冷傲全然不见踪迹，冲戚少商璀然一笑。
　　“在江南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
　　“我时常会想起你的那一刀，当时太多慌张，来不及细想。惜朝，你告诉我，那时你是不是真的想过要死？”
　　“那时我心知欠你良多，你下不了手杀我报仇，不如我亲自动手。但你还是救了我，不是吗？”
　　戚少商心猛的一抽，在他耳边低吼道：“你要再敢这样，我就……”
　　顾惜朝挑眉打断：“你就如何？”
　　戚少商拢住他纤细的腰身，压向床榻，坏笑道：“自然是好好收拾你。”
　　顾惜朝恼怒道：“我明日还要带人去布阵，你这样，我……唔……”
　　窗外风雨渐止，秋灯夜雨，清影轻晃，旖旎无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