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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立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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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摇摇晃晃地开着,阿榕握着扶杆,轻晃着两条腿,哼起活泼的调子。
窗外阳光真好。
叶叶也真好。她狡黠地眯起眼,笑得叶叶一阵莫名。
公交又摇摇晃晃地停在了站点,车上似乎已经不剩几个客人,这是阿榕和叶叶还一起上初中时常坐的长途公交,到她们家那儿,刚好快是终点站,车上除了她们几乎没人。
那时,阿榕常常仰头看树梢,一片绿透下阳光一片金黄,有时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笑着和叶叶讲话。叶叶这时从飞晃着光影的书页中抬起头来,阳光偶尔也晃进她的眼睛,她轻轻眯起琥珀一样的浅色眸子,温烫的光让她平时有些冷的眼显得温柔,带来一点少女的俏皮。
那是回不去的金色好时光。
现在,阿榕再也看不见那双清冽又温和的眼。
“阿榕,到了。”叶叶轻轻牵起她的手,或许是因为刚刚的胡思乱想,阿榕突然发现,叶叶的声音在她失明后似乎清晰许多。不是怜悯的温柔,也不是惶恐的小心翼翼,叶叶只是细心关注着阿榕的需要,然后静静地,尽可能让她好过一点点,就像之前的十五年一样。
或许是因为母亲生病,叶叶总是很会照顾人。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她虽不说,但阿榕总能察觉到,叶叶就像观测箱里的小动物,一刻不放松地机警着周围的环境,哪怕一点点变化她都记在心里,然后一声不吭地作出她的反应。
阿榕每次发现叶叶照顾她后,都抱怨她稳重得不像个小孩,于是渐渐的,叶叶在阿榕面前就没那么风吹草动都挂心了。
阿榕被微凉的手紧紧握着,她突然想,虽然看不见,可是有人愿意带她绕开前路的障碍,无光的世界,似乎暖了一点点。
走着走着,叶叶的脚步突然慢了,好像在犹豫,她正打算继续带阿榕向前走,却被女孩扯了扯牵着的手,在原地停下。
阿榕只微微凝神,就隐约听到小溪的声音,水流汩汩,听着凉凉的,清脆的,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叶叶特别喜欢小溪,大概想走靠近小溪的小路,又顾虑着她的眼睛,只能把想法放下。
她又扯扯叶叶:“我想走小路。”叶叶轻轻蹙眉,还没张口,阿榕就像看到她表情一样截住她:“我信你。你不信我吗?”叶叶看着面对她的女孩,她一双眼睛半分不偏地朝着她,眉眼明朗,书满了信任。小溪和溪水中的石头在她身后向远蜿蜒,叮叮当当,弹着夏天。
她倏地心软,紧了紧握着阿榕的手:“好。”阿榕像计谋得逞的小狐狸一样,笑得灵动雀跃,没等叶叶反应过来就抬脚,刚好落上第一块石头。
叶叶吓了一跳,伸手要扶,落在旁边,发现阿榕站的挺稳,就只是架在一旁,指示着阿榕踩上下一块石头,阿榕一点犹豫都没有,叶叶上一句话刚说完,她就照着抬脚,反倒是扶着她的叶叶提心吊胆,等到阿榕刚踏上地面,她才后知后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架着的手刚放下,酸的她一阵麻。
阿榕转头问跳上来的叶叶:“我前面有树吗?”
叶叶知道她想做什么,先没回答,反问她:“你不怕有人?”
阿榕一言难尽地瞥着她:“我瞎了,又不是聋了,这儿没人吧,找了多久?”
叶叶看着只有她们俩的烂漫花海,忽而起了逗她的心思:“有人,没树,你打不了滚。”
她的声音太笃定,阿榕一时有点犹豫:“我真猜错了?不能吧。”话刚落,她就听见叶叶低低的气音,就像之前只有她能看着发现叶叶笑了一样,敏锐地听着发现了叶叶的笑声。
她咬牙切齿地勒住叶叶的脖子,震动感更清晰地从手臂上传过来,叶叶干脆笑出声,躲着阿榕作乱的爪子,两个人闹着闹着摔在草里,从一个小小的斜坡一起滚下去。
阿榕闹累了,干脆直接躺在草里闭上眼,懒懒开口:“像不像在鲜花翠柏丛中。”
叶叶没发话,阿榕以为她生气了,也不说了,任由风把阳光吹起波澜,在她身上流荡。
过了一会,阿榕被一个圆形的东西兜头呼上脸,她扒拉到手里一摸,似乎是洋甘菊的花环。叶叶在旁边解说:“给你送个花圈。”
阿榕被这迟到的冷笑话震惊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把花圈戴到头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要不现在给我拍张遗照算了,多好看,只是你这手艺不行啊,编小了戴不上脖子。”
叶叶没说她特意编的是花环,转头看向躺在花草中懒兮兮不愿意挪窝的女孩。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溪水清澈的流动声,立夏已至,野草无人修剪,长得有点高,洋甘菊开的挺多,零星蔓延在草丛间,她们坐在这一片草坪不多的树荫下,树叶已然丰朗,却仍然挡不完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阳光,漏下的光在女孩的脸上游移,带着青草气息的风轻轻拨乱她的头发,毛茸茸惹人心痒。
她很温柔地对她说:“阿榕,立夏快乐。”
阿榕睁开眼,探向声音的来源,叶叶对上那双在阳光下柔和温暖的棕色眸子,那双眸弯起来,盛上满满一双眼的太阳光,世事变迁,这双眼仍像她们初遇的夏天,剔透一如当年。
阿榕笑着对她说:“欢迎来到我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