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成霜》姜姜姜汀雨

55、第五十五章 繁洲城:语嫣阁

　　——紫熏第一次见到这么仙女般的人物，她在语嫣阁多年，姑娘们为了吸引恩客的注意，故意打扮得清丽脱俗的也有，但这个女子不同，并不刻意穿上白衣，但那张干净的脸和淡然无争的眼睛就让人退避三舍，她不应该属于这里，大家都这么觉得。
　　巧妈妈说这个女子的身份是惹不得的，让大家别管她，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真奇怪，来语嫣阁，接客还能自己做主的，当这里是名山古迹，游山玩水来的吗？
　　大家当然都对她十分不满，也有嫉妒，那么不惹尘俗的女子，和她们这些堕落的人自然不一样，但既然是菩萨仙女，好好在庙里待着就是了，何必跑到这里来，把她们的尊严放在地上踩，只为了体验民间疾苦吗？
　　可是每每有挑衅和针对她的人，要么一下子就被她冷漠的眼神逼退，要么还没碰到她的手就被一脚踹开，无论男女，只要是闹事挑衅的，都挨过她的脚，别说巧妈妈，就连阁里的打手，都不敢动她，因为打不过啊。
　　第一年，月子书在语嫣阁就是这么过来的，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有在教训那些惹事的人时，才会开口警告几句，声音十分好听，语气却冰冷又凶悍。紫熏一开始对月子书就是这样的印象，外表是极致的娇小可人，内在却是出人意外地强势又凶狠。
　　对月子书印象的转折，是因为楼里的一位姑娘染了病，在花楼里能染些什么病，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沾上那些病，一辈子就到这里了，巧妈妈根本不会让大夫来看的，治不好又花那么多银子，比起一卷草席的钱，谁心里没有一杆秤呢？
　　可是被扔出去几天之后，月子书竟然又背着她回来了，而且并不是把她带回语嫣阁，而是繁州城的一家医馆，就在语嫣阁不远处的街对面，巧妈妈知道这事，却什么都没说。大家都以为月子书肯定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她又一次出乎大家意料地回到语嫣阁，正常地跳舞抚琴，娱戏客人。
　　紫熏第一次跟月子书说话，竟然是在认识她一年多以后，记得当时她被客人打，月子书将那客人套上麻袋打了一顿之后，回来给她拿了些药。
　　“谢谢。”这是紫熏对月子书说的第一句话。
　　“不必多谢。”月子书的回复依旧如此冷淡，但是外冷内热，就是月子书的性子。
　　之后是怎么说话渐渐多了起来，已经记不得了，一年一年过着，紫熏也从未问过月子书，会在语嫣阁待到什么时候，但总觉得她迟早会有走的一天。紫熏能做的，也只有好好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终于有一天，月子书离开了繁州城，走之前把一个紫琉璃香炉交给她作纪念，说这就是她的名字由来，紫熏珍藏至今。直到半月前，月子书路过繁州城，让她三天后来千洲城，语嫣阁谁人不知月子书如今已经是太子妃，巧妈妈知道紫熏和月子书的关系最亲近，便没有拦着，如此，紫熏便在千洲城待了半个多月了。
　　“民女真的不知道紫琉璃香炉原来是圣教的宝物结紫灯，请二皇子明鉴。”紫熏跪在地上，自从来到千洲她便没有作风尘打扮，所以现在倒像是普通民女的模样。
　　洛景栀听说过紫熏的名字，那夜月子书在花楼醉酒，他去接人之时，就听到月子书醉语中喊着紫熏的名字，应当是关系要好的朋友。
　　“司微，子书呢？”洛景栀醒来之后便来到了沁雨轩，旁人的事，他现在通通不想理会，只想见月子书。
　　“子书昨天耗费了太多内力炼化紫魄丸，现在还在休息。”洛司微不敢说月子书是耗尽内力晕倒，但洛景栀也不傻，哪里会不知道。
　　天水碧的纱帘之中，月子书的身体单薄如蝉翼，似乎是那没了灵魂的布偶一样，洛景栀双拳紧握，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而先前还犹豫挣扎的事，此刻已然有了决定。
　　“你呢，是怎么回事？”洛景栀知道月子书暂时也不会醒来，这才冷冷瞥向地上的紫熏，一句寒若冰潭的质问让紫熏瞬间抖了三下。
　　“民女已经把之前的事都向二皇子交代过一遍了，子书六年前来到繁州城的语嫣阁，在那里待了五年，走之前把结紫灯交给我作纪念，半月前她来到语嫣阁说让我来千洲一趟，我在千洲等了半个月，直到昨日子书才让人把我找来，我才知道这东西是结紫灯。其余的，我真的都不知道了。”紫熏飞快地将前因后果又交代了一遍，众人方才已经听她讲过，连洛忆蘅听到月子书竟然在一家花楼待了五年之后都大大震惊，可洛景栀似乎并不生气，也不意外。
　　“她在那里，都做些什么？”洛景栀不带情绪的一问，似乎真的只是好奇而已，而大家都担心洛景栀会心里难受又加重病情，毕竟心爱之人曾经在那种地方卖笑，对于严谨端正的洛景栀来说，应该并不是能够很快接纳的事情。
　　紫熏当然也知道对于男人来说，这种不堪的往事最好还是不要了解，但洛景栀压迫的眼神又让她畏惧，不敢不交代，“做，做打手吧，子书以前脾气很差的，只要是敢垂涎她的客人，不是被打瞎了眼睛就是折断了手脚，所以即便待了五年，子书也从未接过客，这都是真的，太子殿下可派人细查！”
　　一声和煦的笑如同冬日的暖阳，照耀在战战兢兢的众人身上，大家都很惊讶，洛景栀竟然笑了。这段时间洛景栀让他们的心如同荡秋千一样，一上一下忽快忽慢，洛景栀被折磨地头发都白了一片，大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而现在终于看到洛景栀露出了开怀的笑意，大家心头竟还是颤颤不敢松气。
　　紫熏总算是没事了，但既然是月子书的客人，洛景栀让她住在了太子府，以便月子书醒来询问。紫熏只是一个风尘女子，哪里接触过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几乎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好在她心里只念着月子书，没有别的歪心思，洛景栀吩咐了下面不许苛待。
　　“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洛景栀轻轻抚摸着月子书的手背，右手处灼伤的痕迹现在也还没好，用白布包着，想到她决绝地抹掉手腕上盛开的栀子花时漠然的神情，洛景栀心里泛着一阵阵的酸痛，不过这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月子书修炼的流风回雪和春暖人间都是与自然相合的心法，想让月子书快点恢复，就要让她在天地之气最浓厚的地方待着，千洲最适合她养伤的地方，除了太仓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洛景栀不顾太仓皇的阻拦，执意带着月子书前往太仓山，大家都觉得如果月子书一天不好转的话，洛景栀也一天不会下山。
　　没了洛景栀主持的朝堂，此刻只能由太仓皇带着洛司微主政了，而大家才发现洛司微的吏治之才其实也很出色，处理日常政务十分得心应手，只是在玉秋的用兵上，还是要每日快马传书请洛景栀批复才敢行动。
　　月子书中了五毒蛊之后五感要慢慢恢复，其中眼睛的复明是最慢的，所以每日还是盖着白绸，为此，她和洛景栀也一直都没有见到面，即便一起住在殿中，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句话。
　　对于洛景栀来说是近乡情怯，他不想再从清醒的月子书口中听到绝情的话，从前他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月子书失忆了，但现在，如果听到月子书亲口对他说出分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醒过来之后，月子书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日圣教的地牢中，夕颜和川云的血如同被打烂的山茶花，她看着那些人肆意地将山茶花揉碎践踏，却无能为力。那一刻，她痛恨自己的自以为是，如果不来千洲，不让师父封印自己的内力，不和洛景栀有关联，她们都不会受到伤害。她宁愿自己的眼睛永远都不能睁开，因为不敢面对一切，她本就是懦弱无能的一个人。
　　而现在就连洛景栀也受到自己的影响，变得脆弱和怯懦，这本不是他该有的样子，他就应该意气风发，站在那最高处，昂然挺立。
　　五月了，太仓山的百花绚烂盛开，他们的婚期，早就过了吧
　　风中有栀子花的香气，飘过月子书的衣袖，将她的碎发吹拂到脸上，如同情人的拥抱一样，依依不舍，风铃叮咚的声音就在头顶，如同清泉盖顶，月子书每天都要循着声音过来，在栏杆上坐上许久。可是她眼睛看不见，好多次都是洛景栀悄无声息地搭着她的手，慢慢引着她过来。
　　每一次月子书都跨过栏杆，朝外面对着湖面而坐，洛景栀就静静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从来不肯离开。
　　月子书一只手抱着木柱子，另一只手向上伸出抚摸着那一块块的竹筒，竹筒相撞就会发出咚咚的声音，还带着淡淡的竹香，竹子的清雅淡泊总是会让人安心的。纤细的手指和竹筒一起欢悦起舞，指缝间是温暖的阳光，正好漏在月子书的脸上，不施任何粉黛的面容，连睫毛都根根分明。
　　洛景栀再也无法维持自己退后半步的距离，只想抱着她，如果说他真的身患沉疴，那月子书就是他的良药。
　　轻轻揭开眼睛上的白绸，不过两个月，他们却似乎像分开了半生之久，被他身上莲花气息萦绕的那一刻，月子书落下了泪。
　　冰冷的唇瓣相依相偎，气息却前所未有的灼热，这一吻倾诉了一生的痴恋，生死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