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梧》熊熊之花

7、第 7 章

　　陈昭脚下一顿，若是前世，可能自己还会分辨几句，但是今生，这些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花凝看着陈昭，说：“需要我帮你出口恶气吗？”
　　陈昭平静地看向花凝，说：“我不觉得你是一个在小事上费心的人，一时的口舌之快与我而言，并不痛快。”
　　花凝回首看了一眼满脸怨毒的陈夫人和幸灾乐祸的陈云篁，与陈昭肩并肩离开了。
　　花凝满脸关切，问道：“她们……一直都这么过分吗？”
　　陈昭抬头看天，说：“是啊！她们一直如此，只是从前，我会觉得是我的问题，是我做错了事她们才如此对我。花凝，你说，我是不是傻？”
　　花凝出神地看着陈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从前觉得姐姐自由自在，赛马舞剑，恣意潇洒。我总觉得姐姐这样的人，如此夺目，如此灿烂，定然是家中珍宝。”
　　陈昭微微一笑，花凝说的恳切，陈昭倒是暂时地放下了防备心，许是方才母亲说的话伤了心，此刻，陈昭忽然想要倾诉一番。
　　“你竟如此看我？还真是新奇。我在家中受的责罚最多，我从前觉得，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爱我的，父亲对我要求严格，是因为想让我成器。母亲对我多有责备，是因为对我期望很高，是我没有做到她希望的样子。祖母对我不满，是因我粗枝大叶，心思不缜密，常常有言语差错。妹妹如此，是因年纪小，未通事理，弟弟不敬，亦是因为我不够当他的榜样。”
　　陈昭释然一笑，继续说：“就连扣银钱苛待于我，我也只当是想要磨练我心性。可如今，我大约知道我的身世有问题，再回头看他们对我的态度，忽然就明白了一些。我的真实身份，大约是配不上今日的地位。”
　　陈昭看着身边金尊玉贵的花凝，满脸艳羡，说：“花凝，很奇怪，我竟然不怨他们，也许，就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花凝靠近陈昭，不动声色的勾了勾陈昭的小拇指，陈昭瞥了一眼，猜想这大概是贵女之间建立友谊桥梁的征兆，也没反抗，任由花凝勾住了手指。
　　花凝眉眼舒展，说：“姐姐，我会查清真相的，只是姐姐，你住在这里，我觉得不好。等查出真相，你与我同住好不好？”
　　陈昭想起上辈子那堪称奢靡的住宿条件，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花凝轻轻地晃动着勾住的手指，说：“昭姐姐也要答应我，一切都听我的，还有，如果他们再打你，你不能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打骂。你以后会成为我的人，我丢不起这人。”
　　陈昭笑出了声，女帝果真是女帝，少女时期便如此计较颜面。
　　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这辈子没刺杀花凝，现在这进度，两人也算是熟识了，以后，只要自己不犯什么大错，花凝应当不会再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前世，对花凝忠心不移的人最后都得到了荣华富贵，这辈子，或许自己也可以。
　　两人正说说笑笑，忽的有一位老嬷嬷朝着两人走过来，见到陈昭，远远地打了招呼，小跑几步站在陈昭面前，说道：“大小姐，老夫人请你过去。”
　　陈昭点头，说：“好，我现在就过去，嬷嬷先行一步。”
　　花凝盯着陈昭，问道：“老夫人是不是也不喜欢你？”
　　陈昭摇头，随后又点头，说：“大约现在是喜欢的。”
　　花凝满脸同情，叹息道：“昭姐姐周围的人都似戴了面具一般，为什么姐姐还是清澈的如同白纸一张？”
　　陈昭：“这句我听懂了，你在影射我蠢……”
　　花凝浅浅一笑，道：“与姐姐开个玩笑，姐姐可不许恼。”
　　陈昭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花凝，这和五年鬼生中看见的那个冷酷腹黑的女帝完全不同。花凝美的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心，十六岁的花凝天真娇憨，灵动的眼睛，粉嘟嘟的脸，简直可爱极了！
　　陈昭看着不远处祖母住的福寿堂，小声对花凝说：“祖母不甚好相与，等会你不要说话。”
　　花凝点头，看起来十分乖顺。
　　两人一同踏进福寿堂，祖母见陈昭来了，满脸慈爱，温声道：“昭儿来啦！快过来，祖母今日做了些槐花糕，你来尝尝！”
　　祖母早年出身不高，春日里最喜食槐花，前世陈昭以为祖母爱重，每年春天都会为祖母爬树摘下许多槐花，即使受伤也难阻脚步。
　　而这槐花糕，更是祖母最喜欢的糕点。
　　从前的陈昭最喜欢依偎在祖母身边，与祖母分享这带着情义的糕点，即使自己并不爱吃。
　　如今重生，陈昭总觉得祖母那慈爱的眼神之下，隐藏着不一样的波涛汹涌。
　　陈昭坐在祖母身边，接过祖母递过来的槐花糕，在祖母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吃着。
　　祖母想要抚摸陈昭的头发，陈昭却躲开了。
　　祖母不明所以，埋怨道：“你这孩子，一日不见，便与祖母生分了？”
　　陈昭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说道：“不是啊祖母，刚才被母亲教训了，孙女不是有意的。”
　　祖母闻言，长叹一口气，道：“我这媳妇啊，确实脾气大了些，你长在我身边，与她少了些母女亲近，这些年你忙着家里的事，与你母亲接触更少，比不得你那个被她捧在心尖尖上的妹妹啊！”
　　花凝眉头一皱，见陈昭没说话，便也不准备言语。
　　祖母眼神扫过陈昭，见陈昭没什么表情，继续说：“这几日你母亲又给你那娇滴滴的妹妹订了十几套衣服，件件花费不下于百两银钱，我怎么听说她又扣了你的月钱？唉！为云篁那丫头花费千两都是平常，你这孩子月钱只有十两，她竟还要克扣！”
　　花凝眼神一凛，陈昭的这位祖母，看似是处处为陈昭考虑，但句句却都在挑唆。看着是为陈昭鸣不平，实则在不知不觉间，将陈昭与自己划在同一阵营，将陈夫人与陈云篁放入一队。
　　花凝看着老夫人满身华服，首饰更是无一不精致贵重，当即翻了个白眼。如果真的心疼，大可以自己贴补一下孙女，何必只动动嘴，眼睁睁地看着孙女受苦？
　　陈昭脑中模糊地想着前世的种种，依旧没有做声。
　　祖母眼中一丝狐疑闪现，往常说起这些，陈昭总会暗自伤怀，而今日，看起来竟是无动于衷。
　　祖母继续加码：“现在一说起你，祖母的心都疼啊！你八岁那年刚学刺绣，不过是没把手里的绣品让给云篁，便被你母亲打了个皮开肉绽，去岁只因打碎了一个碗，竟也值当拿出家法治你……祖母在一旁看着，也做不得主，你母亲对你，实在是心狠！”
　　花凝皱眉，仅因为一件绣品，陈昭居然能被打到皮开肉绽的地步！而眼前的这位祖母，明明就是事不关己，还要强加恩惠，若是真的想管，她一个婆母，怎生就管不了自己的儿媳？还不是有意放任，故作为难？
　　陈昭果然变了脸色，老夫人将一切收入眼底，眼中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怎料花凝默默观察，将这一切看了个透。
　　陈昭定定的看向祖母，说道：“祖母，孙女几日未见祖母，我们不谈那些，母亲有母亲的难处，每日掌家辛苦，琐事又多，难免对我这个不养在身边的女儿疏忽，做女儿的不敢心怀怨怼，祖母也可放宽心怀，不要替我不平。”
　　前世祖母总是这般，看似好意，实则句句挑唆，而自己总是从不疑心祖母的爱护，常常从祖母这里走出去之后，就与母亲叛逆，为此，多受了许多责骂。
　　陈昭忘不了前世祖母的那一瓶牵机毒药，正是那一瓶毒药，让自己一直苦苦支撑的求生欲望摧毁。
　　重生之后，倒是许多事情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祖母的脸色变了变，按照以往的情状，现在的陈昭便会因想起往事而伤怀，说几句不平之言，祖孙再抱成一团，加深情感。
　　陈昭的心中多了怨怼，面对母亲时，才会桀骜不驯，触怒儿媳。但今日，陈昭居然为母亲开解！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闻言冷了脸说道：“怎么？你母亲又给你好脸色了？昭儿，你怎的如此好糊弄，她这些年对你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忘了？你就因为个好脸便要轻轻放下？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花凝眉头紧锁，要不是陈昭提前交代了不让自己开口，花凝就要忍不住辩驳了！
　　挑唆不成，便要翻脸，就算自己是个外人，也是明白，当初被打骂的记忆绝不好受，陈昭必定不想常常提起，眼前的老妇人竟将这些伤疤成日挂在嘴边，能安什么好心！且挑唆不成便变本加厉，哪有人这么逼迫自己“宠爱”的孩子！
　　陈昭转头看了看门前的花凝，眼神躲闪，实在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家庭内里的不堪。
　　但祖母倒是无所顾忌，仿佛是刻意要将儿媳薄待孙女的恶名传出去。
　　家族的龃龉、孙女的脸面，倒是一丝也不曾顾及……
　　花凝心中气闷，转身往回走。
　　陈昭见状，匆匆向没发挥好的老夫人告辞，就要来寻花凝。
　　刚走出福寿堂，陈昭便听到身后嬷嬷的声音传来：“果真是个养不熟的！亏得老夫人疼爱了大小姐这么多年！”
　　陈昭静默无语，却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