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梧》熊熊之花

13、第 13 章

　　前尘种种，皆作烟消。
　　这十七年的种种一同涌上心头，任陈昭认真回想，竟也找不出一丝真心的暖意。
　　想起从前，发觉陈府对自己并不公平时，她不是没有反抗过。
　　她也曾嘶声力竭为自己争一份公平，为此顶撞父母。那时祖母总是会让下人送来伤药，带几句安抚之言，加上每次发生这种事，母亲便会以陈昭是养在祖母身边为由难为祖母，陈昭为了祖母好过，慢慢学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细想回去，祖孙之间也有温馨的时刻，就是那一丝暖，让陈昭逐渐放弃自我，甚至一度甘愿成为祖母的武器。曾经为了祖母甘愿将自己的寿命献给祖母，曾经把祖母放在心上日夜牵挂。
　　所以上辈子，被祖母灌下的牵机毒，才最疼。
　　这双带着往事的眼睛，带了满目疮痍的心，重生之后才会看明白更多。
　　陈昭边走边笑，笑声逐渐癫狂！
　　今日的父亲，打断了两根鞭子，算是还了陈府的养育之情。他日，自己一定要挑上几条结实点的鞭子送过来。
　　人生起落，大概是要哭上一哭才算应景。
　　但陈昭哭不出来。
　　上辈子的经历历历在目，做鬼五年，她曾想过，为何没有阴间引路人来带走自己这孤魂，让自己死了以后还要饱受折磨？
　　后来偶然中看见新死的魂魄，迷茫地看着自己的灵魂，她没有等多久，死去多年的亲人来到她面前，两人便拉着手缓缓飘走。她们笑的很美，仿佛死亡是一件极为圆满的事。
　　那日她猜想，或许，自己变成孤魂，也不是没有道理。
　　没有坟墓，没有归处，不得轮回，不得圆满，偏还要虚度光阴，实在是折磨。
　　而今日，宗谱除名，与陈府恩义相绝，自己恍然间，又一次成了孤魂野鬼。
　　但也许，自己能挣脱前世的宿命！离开旧的牢笼，往前走，别回头，也许，前面有广阔天地！
　　陈昭边走边笑，伤口被牵扯，传来阵阵细密又尖锐的痛。
　　临近竹园，陈昭看见了花凝。
　　花凝那身衣服不知是用了什么料子，在月色并不皎洁的夜里，隐隐闪着微光。
　　花凝手里拿着一把长刀，正与府兵纠缠，奈何她不会武功，看起来倒像是困兽之斗。云鬓微散，锦衣散乱，眼眸微红，脚下踉跄。两辈子，陈昭还是第一次看见花凝如此狼狈。
　　陈昭穿着黑衣，并不显眼，但花凝还是远远地便看见了她，当即扔下手中的刀，不管不顾地往陈昭身边跑去。
　　陈昭还在笑，如果说之前是笑剜出腐肉，现在，则是笑抱上了好大腿。
　　看着花凝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陈昭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开心。
　　“阿昭！阿昭！你怎么伤成这样！”
　　对啊！怎么能伤成这样？每走一步，都是剧痛呢。
　　只这一句话，陈昭笑着流出眼泪，就像是在外打拼，铁骨铮铮，强弩之末时仍是倔强不肯低头。
　　但在倒下之前，看到了无比强大的靠山。毋须多言，她知道这靠山能托得起残躯，能完美善后，能让自己安心退场，不必顾念其他。
　　在花凝扶起陈昭的那一刻，陈昭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安心地倒在花凝身上……
　　花凝全力托举，哪怕是托举不住跪在地上，也不曾放开双手。
　　陈昭浑身是伤，花凝竟不知将手放在哪里才好。
　　花凝看着陈昭来时的路，血迹斑斑，幽暗非常。
　　她冷声对身后的绿暗和花红说道：“收拾东西，回丞相府！白日里昭姐姐带我去的竹林小间的东西也一并带着，全部带走，一件不留。”
　　转头对陈府府兵说道：“去通知你们陈大人，就说丞相府刺杀一事，将陈昭赔给我，便是两清，如若不肯，那便御前分辨！我倒要看看你们陈府，是不是真能遮天！”
　　“息辛！”
　　人群中走出一男子，高声回应：“在！”
　　花凝声音威严，道：“将陈昭扶上我的马车，既然陈府不待见陈昭，这竹园，便都烧了！不待见，便永远不必见了！”
　　陈府府兵赶紧阻止：“花小姐，竹园毕竟是陈府产业……”
　　花凝不等人说完，满面杀气，双眸赤红，咬牙切齿道：“烧！”
　　早有人去通传陈知纯，可陈知纯迟迟未到，花凝带来的仆从动作极快，竹园本就没什么东西，不过两刻钟，所有东西便已收拾妥当，息辛点了几把火，还特地把房屋后的紫竹林一并烧了。
　　冲天的火光终于让陈知纯现身，那赵无极也跟在身后，他在离花凝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花凝满面怒容，身上还带着陈昭的血迹，她死死地盯着陈知纯，陈知纯亦是带了三分轻蔑，四分愤怒，三分探究。
　　两人就那么在火光的照应下遥遥相望，彼此各怀心事。
　　没人着急救火，仿佛那火并不重要。
　　花凝眼看大火将竹园烧的差不多了，陈府的人才开始救火，花凝指了指自己身上陈昭的血迹，意有所指，说：“后会有期！”
　　陈知纯那张脸在火光之下终是微微变了脸色。
　　他看了看几乎被烧的殆尽的竹园，脸上竟出现了一丝释然。
　　倒是赵无极沉不住气，见花凝要走，说：“花小姐忒不讲道理，哪有到别人家做客还烧别人房子的道理？”
　　花凝格外厌恶赵无极，闻言不客气的回怼：“我倒不知王爷是个讲道理的人，与未婚妻妹私相授受的事，真真是非常讲道理了。”
　　“你强词夺理！如此行事不怕本王参你一本吗？”
　　花凝厌烦地看着赵无极，一句也不想多言，道：“好啊！我等着！”
　　陈知纯眼看两人开始剑拔弩张，忙开口道：“今日陈府请家法，倒是坏了贤侄女在府中做客的雅兴，不过那陈昭今日自请宗谱除名，日后行事，与我陈府再无半点干系，还请贤侄女悉知。”
　　花凝眼看都到了这一步，这陈知纯满心所想还是保全陈府，当即针锋相对，道：“既已宗谱除名，那从现在起，陈昭便归于我相府门下，日后行事，全是我相府花凝授意，也望陈大人悉知。”
　　花凝的维护之言让赵无极抬了抬眼，道：“丞相府倒是对陈昭很是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陈昭与你丞相府有勾结呢！”
　　花凝冷哼一声，道：“王爷慎言，父亲对大雍忠心耿耿，可担不起你泼来的脏水。不过王爷倒是有趣，自己的未婚妻倒是一句话也不肯维护，王爷，你不维护，那换我。”
　　竹园里的竹子烧的“劈剥”作响，陈知纯站在竹园之外，看着漫天大火，说：“这一切总归是了结了，人你带走，毋须多言了。”
　　花凝点头：“如此甚好，十七年，就是养条狗也该有些感情，这陈昭在贵府，真是过得连狗都不如！”
　　陈知纯不再言语，神色中带着浅浅的疲倦，看着花凝离开的背影，对赵无极说：“如今云篁是唯一的嫡女，王爷，人言可畏，婚期或可提前。”
　　赵无极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月底云篁的及笄礼后，小婿自会带聘礼上门。”
　　陈知纯看着竹园，若有所思，良久，对着府中小厮说道：“去我书房，在第四排书架的最底层，有个檀木盒子，拿过来，扔进这火里，也一并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