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阁下何弃疗

9、贬下人间

　　天尊过了五百年「才得知」瑶台多了一个人，稍加调查后又「惊奇」地发现这个人是两千年前与魇族暗生情愫私自逃脱下界的罪仙之子。

　　瑶君窝藏罪人的事实板上钉钉，辩无可辩。

　　于是瑶台被封，住在瑶台的师徒二人择日问罪。

　　余忆漾到底年轻，不理解为什么事到如今续无邈还可以悠哉哉地啃桃子赏月。如果不是结界顽固，他怕是能双手持刀一路杀到上天庭去！

　　他自觉自己已经足够安分老实，从出生到现在一个天族人都没有伤过，摒弃一切邪念与师父相依为命在这座无人在意的荒凉之地，何罪之有？

　　他盘腿坐在枫叶树下整整三日未眠，发现此事可能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余忆漾抱着自己的新发现飞奔到桃花林中，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瑶君正躺在余忆漾一百年前为他编扎的藤椅上啃桃子。

　　“他们想解决的人是你！”

　　他喊得掷地有声，眼白上满是扭曲的血丝，恨到连喉咙都在咯咯作响，比起续无邈被天尊那帮缩头乌龟欺骗，他更会气愤续无邈早就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的事实。

　　“小鱼。”不同于他的愤怒，续无邈的声音难得的温柔舒缓，坐起身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蹲着说话。

　　“我说对了！”

　　余忆漾犹在愤愤不平，夺过他手里的桃子泄愤似的胡乱啃咬。

　　“还不算太笨嘛。”续无邈哈哈一笑，手掌抚上因为愤怒而稍显狰狞的脸，循循善诱道：“不然他们把我赶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为什么？早就想找个罪名把我赶下去了。所以你无需生气，我没有别的本事，但是护你一条命还是可以的。”

　　“我才不要活。”

　　余忆漾负气地稍稍偏了一下脑袋，但是马上就被续无邈扳正了。

　　“逆徒！如果你死了，以后谁给为师烧纸？你想让为师在地府也短吃短喝，贫困潦倒吗？”

　　续无邈笑眯眯地拍了一下逆徒的发顶，在他眼中，生死之事，不足挂齿：“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余忆漾吗？”

　　但是考虑到余忆漾比自己少活了一千多年，作为天底下最慈爱的师父，续无邈还是决定聊一些有助于他努力求生的话题。

　　“在桃花潭里泡澡的灵活身姿宛若游鱼，泛起一圈圈水漾，所以为我取名余忆漾。”这些滑头话余忆漾倒背如流，讲出来的时候鼻音浓重，显得委屈巴巴。“师父说的话我怎么会忘。”

　　本来准备好好抒情一下的续无邈被他的好记性震惊，提的一口气差点没呛死，屏息半晌，才挤出一个傻孩子你怎么当真了的溺爱笑容，款款道：“跟你打趣的话罢了，我是希望你能够拥有鱼一样的记忆，悲伤痛苦抛之脑后，一往无前地前进，追寻幸福。”

　　北冥有鱼，记忆不过须臾，无悲无喜，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痛苦忘记，喜悦就不会忘记吗？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余忆漾不满他过于无情的期许，闷闷不乐地反驳。

　　这副倔强的姿态，逗得续无邈又是一阵欢笑。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一天神仙逍遥快活一天。一切皆有定数，妄图逆天改命纯属自讨没趣。

　　“做神仙的，哪有不被穿小鞋的。众生皆苦，若只有我白享清福，早晚会有报应的。”

　　藤椅上努力享受最后浮生半日闲的人轻摇折扇，云淡风轻的模样，倒真配得上临危不惧四个大字。

　　余忆漾跪在他的身边，鼓起勇气将自己冰冷的手塞进了温暖的袖口。

　　“唔，你这么冷啊。”续无邈牵着他的手放在扶手上，让两只手可以一起享受阳光的恩泽，“为师颇具慧根，指不定再过个几百年几千年，又修炼成仙杀回来了呢。”

　　他知道余忆漾在担心什么，但是又没办法给出绝对可靠的承诺。他一定竭尽全力去保下余忆漾的生命，他知道五百年前余忆漾掉进桃花池绝非偶然，只是没想到，为了除去自己，天尊竟然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去布置这一切。

　　真够小肚鸡肠的。

　　不过也恰好因为天尊太过维护表面的公正仁慈，余忆漾的命他便一定能够保住。

　　想借他的手一箭双雕？不可能！如果说魇族与天族有矛盾，该死，他无从插手。但是余忆漾这个出生在天魇大战之后的孩子，这个五百年前就掉进桃花池的孩子，仅仅只是因为身上流淌着魇族的血脉，就必须被赶尽杀绝吗？

　　天道的公正，即是如此吗？

　　他的疑问无人解答，亦如余忆漾的恐惧他无法安抚。

　　不过好在此时的他们谁也不孤独。

　　次日，师徒二人双双被押解到正明殿前，掌管法度的仙君冰冷冷宣判了续无邈的罪行。

　　私藏罪仙遗腹子，褪去仙骨，贬入凡间。

　　“无邈甘愿受罚。”

　　续无邈认罪的态度无比爽快，宽大的袖子因为并手作揖忽闪的好似一只蝴蝶。

　　迂腐天宫怎配圈养鸟雀飞蝶？明明是这座宫殿宏伟明亮，一眼望不到尽，余忆漾却觉得这里阴悚黑暗、冰冷窒息。

　　“无邈只有一求。”

　　站满人的宫殿鸦雀无声，衬得续无邈讲话的声音突兀又响亮。

　　“说。”

　　“小徒无法决定自己出身，实属无辜，恳求天尊宽恕小徒，留他在瑶台赎罪。”

　　十指刺入掌心，余忆漾何尝不知，赎罪二字是为了保全自己性命。

　　杀出炼狱血海那一刻，他就不再无辜，他有什么资格让续无邈为自己让步求情至此呢？

　　“本尊并非不讲情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不过……”

　　天尊用一种类似通情达理的声调犹豫不决，虚伪至极。

　　“无邈会亲自封印他的灵力。”

　　即将被褪去仙骨的人封印住的灵力就再无回旋之地。

　　高高在上的天尊十分满意如此答案，点头应允。

　　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会有这天。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耳中传来密音，余忆漾紧绷的情绪刹那瓦解，如果不是在这群人面前流泪太丢脸，他会哭的比谁都凄惨难看。

　　与坦然接受惩罚的续无邈不同，他的心中唯有仇恨，明明杀他全族的是天族中人，害他身陷苦境的是天族中人。令他对天族有改观的是天族中人，将他所拥有的一切掠夺的是天族中人。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不是他选择降生在魇族，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天族的人，为什么要被他们玩弄于鼓掌？

　　亲眼看着思慕多年的师父被生生割除仙骨，满座不敢招惹是非的神仙们静静肃立，谁能相信有好一些沉默不语的也曾是续无邈酒肉好友。

　　肩膀被按的死死，凝滞魔气在经脉肺腑胡乱蹿动，撤离之前还在担心他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话来的续无邈特意禁了他的言，如此怒不可发，郁结心头，当即一口鲜血呕出，晕厥过去。

　　灵魂抽离之际，听到高台宝座传来一声怜悯叹息，故作慈悲，着实可笑。

　　醒来是在瑶台，行刑时眼观鼻鼻观心的亭湖仙君此刻神情冰冷，见他睁眼，开口便问：“你要不要为无邈报仇？”

　　此话一出，本在半梦半醒混沌挣扎的余忆漾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躲在树后偷偷望着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勤加修炼，破除锁仙术之日便是你报仇雪恨之时。”

　　仗着瑶台无人值守，亭湖仙君说的直截了当，与正明殿那会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听到这话，余忆漾心中哂笑。体内魔力凝滞不前，可是更深处灵脉盎然充沛，属于续无邈的那一份法力藏匿其中。

　　在所有老谋深算的神仙们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果然也只有他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师父敢做了。

　　相比说是师父，余忆漾更希望两人没有师徒羁绊关系，这样就不必被自己牵连至此。

　　可惜如今人不在树空留，独自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呢？

　　“报仇有什么用呢？”余忆漾提不起兴趣，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变得倦怠，青涩的胡渣在下巴冒出，颓废无力：“把他们都杀了就可以让师父回来吗？”

　　“难道你就咽得下这口气？无邈他做错什么了？被折辱至此？”

　　艰难坐起的余忆漾被他吼得怔怔，直勾勾眼神盯住他青筋暴起的额角，闭口不言。

　　亭湖仙君自知失态，叹出一口沉重的气，道：“是我无能，没办法帮他，但是也并非再无回旋可能。近日来，我翻阅群书，有一法子可以一试。”

　　听到办法能够救回续无邈，余忆漾也不再深究为何亭湖如此热心激动，急忙追问道：“什么办法？”

　　魇族七杀诀。

　　施此咒法之人以命相换，须得亲手杀死被施咒人七次结成咒印，方可将自己的灵脉与对方互换。

　　施咒人与此同时魂飞魄散。

　　推动咒法需要强大恨意，被什么人杀死才会痛恨一个人？

　　答案显而易见。

　　彼此最浓情眷意时刻穿心而死，怨念仇恨不甘悲痛层层叠叠，此乃七杀诀最无情之处。

　　明明实施此咒的人是最爱最想让被施咒人起死回生之人，却要用如此狠厉恶毒的咒法忤逆自己本心拯救失魂落魄的爱人。

　　“魇族真的是大逆不道违背人伦，创出这样的法子来折磨有情人，残忍至极。”

　　亭湖仙君复述完方法，马上皱眉啐道晦气，视而不见床上人讥讽的目光。

　　这就算残忍了吗？至少魇族能够提供起死回生破镜重圆的方法，不染尘世腌臜的天宫神吏怎么不想个两全其美的灵招妙计出来呢？

　　暗渡陈仓的灵力让他拥有了能够看清人心的本领，可惜，纵使明知道站在你对面的人是敌非友，但为了达成目的，也只能清醒地错下去。

　　余忆漾不懂，为什么上天不对自己永远保持残忍无情，为什么要让自己爬出深窟，触及温暖的日光。为什么要让续无邈为他牺牲一切。

　　这到底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