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阁下何弃疗

4、瑶君

　　瑶台还是一样的景色，偌大的月亮横在中间，桃花林香风朔朔，红枫如血般璀璨嫣红，枝叶间生长着明亮如炽的「小月」。

　　瑶君说这玩意儿是月亮的果实，可惜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信。

　　就连「小月」这个极其敷衍且没品的名字，都是瑶君亲自殚精竭虑，足足花了两天两夜......好吧，是玩了两天两夜，然后被人提醒瑶君您还没给树上的果子起名字呢后，随口胡诌出来的。

　　瑶君是个极其无聊的人。他本身最爱热闹，来到瑶台之前，不管是天兵跟天将打架，还是神官与神君斗殴，就连仙兽们凑在一起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他都要赶过去凑上独一份的热闹。

　　直到某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瑶君终于成为了热闹，一个方阵的天兵天将手拿刀枪棍棒，整齐划一地在他宫外请他收拾好细软前往瑶台。

　　瑶君固然不想去，但也无法不去，斗争再三无果后，气呼呼的跟自己作对，两手空空地赶赴瑶台。

　　顺便得一瑶君虚名。

　　瑶台并不是什么仙府或者神宫，此地悬浮在黄澄澄的月亮旁边，若是只看它的形状，可勉强称得上荒岛二字。

　　荒岛上有一颗红枫树，树下有一块崎岖且硌人的大石头。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哦，前面提到了，它还是距离月亮最近的一处。相传这里曾是嫦娥仙子暂住过的地方，后来因为夜晚的月亮实在太晃眼，她才抱着兔子搬去了广寒宫。

　　但是，聪明的瑶君并不信这个。毕竟这地鸟不拉屎的荒岛上只有一块破石头可以坐，而且还非常硌屁股，除非嫦娥仙子把那毛绒绒的兔子当坐垫，不然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懂得变通的瑶君趁着天兵天将还没有撤退，赶紧连修三封锦书托他们带出去。不日，原宫在职仙吏便送来了榻上四件套、文房四宝，外加一株桃树幼苗。

　　天真的瑶君寻思着，难道等这幼苗长大开枝散叶后，他还能再呆在这里？

　　到时候，在这冷清的瑶台上留下一抹春色，才真算得上是美谈一桩。难道不比嫦娥带兔乔迁广寒宫这种荒诞无稽的瞎话风雅多了吗？他连这桩美谈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瑶君仁义种桃花，不记前尘和傻瓜！

　　不过实在可惜，瑶君这桩美谈佳话并没有在天庭广泛传播。

　　因为过了三百年，桃树幼苗变成桃花树，桃花树结出桃花果，桃花果长成桃花林后，被遗忘的瑶君还是没有踏出这块荒岛一步，啃桃子吃的都快变成猴子了。

　　瑶台就像是一座孤城，外面的人不想进，里面的人想出还出不去。

　　可怜的瑶君夜夜在月下脱口大骂，啊不，是虔诚祈祷。

　　虔诚的瑶君真挚地祈祷着上天能送一个活东西到他身边来，男女不忌，人兽皆可。

　　一定是瑶君冲破云霄的真诚感动了苍天，在一个月明风高不算夜晚的夜晚，一个黑不隆冬的东西从天而降。

　　彼时正是瑶君来到瑶台的第整整四百年，百无聊赖满腔怨念的瑶君正颓废的靠在树下兢兢业业地啃桃核，此声巨响震碎云天，吓得他手一抖，桃核滚进了嗓子眼。

　　倒霉的瑶君抱着大树咳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肝肠寸断。等他吐出桃核，已是两眼泪光满脸绯红，艳若桃花更三分。

　　可惜这岛上没有什么拥有成熟审美的人，不能欣赏他的美丽。

　　再说那个从天而降的黑东西，它也是个可怜玩意儿，好巧不巧地扎进了瑶君刚挖好的桃花潭里，且因他太懒，还没有打潭眼，里面只有泥土和昨夜的雨水，混在一起散发着大自然的清香。

　　黑东西扑腾扑腾地在泥巴水里求生欲极强地挣扎，瑶君闻声赶去，入眼便是毫无美感的泥巴水花，老毛病就犯了，特没道德地弯腰捧腹大笑。

　　这四百年里，就他一个人在这里。什么人气都没有，连个说话解闷的玩意儿都找不到。

　　瑶君也不是没想过跟情感树洞吐露心扉，可惜他刚倾诉了一次衷肠，上面就派人下来了，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他看到除自己以外的活物。

　　那活物张着嘴叭叭地给了他一顿说，大体意思就是，仙君您歇歇吧，这枫叶树洞连着人间的月老阁，您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污言秽语全被七夕节去领红绳的凡人听到了，他们以为是神君显灵，都已经跪在庙里拜了三天三夜了！

　　无奈，吃瘪的瑶君只得闭嘴。

　　不过眼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桃花潭里扑腾的黑东西一看就是个生命力顽强的，不管是什么，牵着玩玩总是可以的！

　　兴奋的瑶君擦干眼角泪花，口中念了声起，那泥巴坑里的黑东西就凭空飞起来了。瑶君又念了声来，黑东西就来到了自己面前。

　　“落！”

　　啪唧，黑东西稳稳坠落他脚前。

　　瑶君委身蹲下，仔细检查了一下黑东西的品种。最后惊奇的发现，这玩意竟是个小孩！

　　只看身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好家伙，好家伙。”瑶君喜出望外地用了一个清洗诀把少年身上的脸上的泥巴都给洗干净后，迫不及待地把人给举了起来。

　　少年自从被救上来后就一动不动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盯住瑶君不放。

　　瑶君许久没见过活人，对人的眼神都开始迟钝起来，他像抱树干似的紧紧抱住少年，汲取着人体的温度。

　　明亮的月光下，少年如狼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一丝措手不及的惶恐。

　　当夜，兴奋过度的瑶君便跟少年进行了单方面亲切友好的交流，其谈话的深度，就差把家底搬出来了。

　　可惜少年似乎是个哑巴，除了摇头，就是摇头。

　　“啊，你没名字啊。”

　　人来疯的瑶君不在乎他是否有回应，继续热情地提议道:“那本君给你起个名字吧！本君看余忆漾就不错！”

　　无故多了个名字的少年动了动眼睛，也不知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对自己的文学水平颇为自得的瑶君当即默认他是十分愿意的，于是又贴心地向他解释自己的灵感来源:“这可不是本君随便起的，是本君刚才见你在桃花潭里凫水时突然焕发的灵感。你灵活的身姿宛若游鱼，泛起一圈圈水漾，故而唤作余忆漾。如何？是不是很有画面感？往后你我可以经常回忆起这美丽的初见！”

　　听完这番精心解释的少年忍不住吭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冰冷冷道:“随你。”

　　这两个没有温度的字无异于杏林奇迹，瑶君诧异到登时拔地而起，惊道:“你不是哑巴啊？！”

　　少年比他要稳重几百年，淡定地点了一下头。

　　天真的少年还不知道，只靠眼前瑶君的一张嘴，未来便再也没有安宁之日。

　　难眠的夜晚，不知是梦亦或是闲来无事的回味场景。

　　“小鱼！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啊！”眉眼带笑的男人一身锦衣，负手站在灿烂盛大的桃花树下，伸出一只手招呼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一直蜷缩在灰暗阴影下的少年畏惧着光的美好，不自觉抬起的手指却违背了他的恐惧。

　　十几年来仇恨着命运多舛与苍天不公的翻腾内心，终于在看到树下笑容之际瓦解融化。

　　少年还带着些稚气的喜好，无论装的如何成熟高冷，在挑选衣服颜色样式时，仍然挑选了乌鸦一般的沉寂颜色。

　　可是当他握紧拳头奋力奔向树下时，这身本应为他藏匿仇恨的黑暗却在光的普照下熠熠生辉。

　　乌鸦从来便不是黑色的，他们可是吉鸟呢。

　　这世间什么都不公平，唯有光明最善良，它普照大地，绝无偏念。

　　续无邈的每一句话，余忆漾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是过了千百年，哪怕是轮回转世让续无邈不再记得他的脸。

　　他也会一次又一次的，朝着这束光奔赴。

　　因为只有这束光才知道，他内心的五彩斑斓。

　　无邈，我生来便是你的信徒。

　　所以不要怕，鲜血与诅咒都是我的罪罚，你很快，很快就会自由的。

　　瑶台的景色万年不变，明月、枫树、桃花林。

　　一个影子细长的少年，总是躲在树后，偷偷望着，瑶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