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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喝点儿汤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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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店小二更是不敢再出什么风头,原想着借势赶人的假威风也不做了,满脸堆笑地挪动小碎步,撵到两人面前,好不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公子您上坐,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的。”
说罢,还特意转过脸冲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徐炎示好地嘿嘿笑了两声。
徐炎从没见过他对自己这般狗腿子笑过,一时之间眼睛瞪得更大了。
倒是余忆漾神色如常,走到空桌前先将左手边的椅子拉开示意徐炎入座。
徐炎本想推脱,跟他对上眼后却突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挂着受宠若惊的笑容坐下。
余忆漾看他坐下后,才走去另一边,安稳入座。
“阁下真人不露相啊!”
徐炎坐下后,不好意思跟他大眼瞪小眼,在椅子上不安生地动来动去,没话找话地夸赞道。
他不知道对面人高姓大名,更想不通这位高人为什么要喊着他一起吃饭。难道是老天新长出了眼睛,特派此人来为自己行侠仗义大出恶气的?
徐炎没敢奢求余忆漾能够回应自己干巴巴的夸赞,继续搓着双手傻笑。谁知余忆漾听到他的话后,竟真的做出了思考的情状,脸色先是暗淡了一瞬,随后又马上扬唇笑起来,认真地回答道:“是他武功差劲。”
虽然脸上是端端正正的笑容,但是这语气里满是不屑一顾的轻鄙之情,绝不能算是欢喜地应下了这句奉承。
习惯看人脸色行事说话的徐炎轻轻打了一个冷颤,笑声愈加虚弱干瘪。
与他们隔了两桌的杜磊在地上扭动了半天终于爬起了身,一反常态地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尽最大努力装成一个透明的巨人,从胸前摸出几枚铜板放到桌上,灰溜溜地绕过人多的桌子,丧家之犬般离开了。
徐炎一直留了一只眼睛给杜磊,这下看到他真的走了,心中对余忆漾更是佩服敬重,忍不住凑过头去低声询问道:“不知公子是哪门高徒,这暴和尚横行霸道多年,今儿我是头一次见他先跑,实在是太解气了哈哈哈。”
余忆漾的眼睛在他胸口粗糙的衣领处一定,启唇欲言,余光却扫到不远处战战兢兢端菜过来的店小二,马上消散了眼底那抹不大友善的狠厉颜色,随口搪塞道:“不是谁家的高徒,浪客罢了。”
“好浪、好浪……”
被他不经意的一个恐怖眼神吓到的徐炎讪讪发笑,捧完场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呸呸两声,纠正道:“大客大客!!”
这该死的舌头!!!
“不是不是!是好大侠……”
徐炎欲哭无泪,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着实令人发笑。这不,竖起耳朵帮忙上菜的小二就不由自主地嗤笑出声。
此声笑罢,桌上霎时鸦雀无声,自知错漏的小二手抖得更加厉害,新拿的汤勺滑溜溜地就掉进了热气腾腾的瓦罐里。
“我刚才也说过了,是他功夫粗浅,并非因我厉害。”
余忆漾无心在意他人情绪如何,微微皱起一点眉头扇扇手示意他尽快离开,并顺手拿过视野内的一只碗,将掉进瓦罐里的汤勺轻巧地拿了出来,边盛边道:“不过你觉得开心便好。”
鸽子的香气对于徐炎来说是难得的美味,忍不住大嗅几下,期待地咽下口水。
“勺柄没有沾到汤水,尝尝吧。”
刚刚盛好的茶树菇鸽子汤划过半空,稳稳当当地递到徐炎面前。余忆漾与他含笑相望,丝毫没有嫌弃他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的意思。
徐炎眼睁睁看着他手里的鸽子汤从半空中被送到自己面前,心中诧异有之,忐忑有之,喜悦更有之。不论对面的男人究竟认不认识自己,这份鸽子汤与桌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可都是能实实在在吃进嘴里去的!
“多谢、多谢。”
徐炎欢喜道谢,从小到大,他不是没被人伺候过,但是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重温回味一次,真是令人心中五味杂陈,感慨颇多啊!
分明以这位少侠公子哥的衣着打扮来看,两人在饭桌上的身份调转过来才算对味,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徐炎突然下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哎呦!”
“怎么了?”
已经开始盛第二碗鸽子汤的余忆漾的反应比他的叫声还要激烈敏捷,人虽然还没有站起来,但是两只狼一样的眼睛简直能够射出比肩利刃的尖锐光芒,警惕地在他的身后四周巡视。
吃痛的徐炎着急忙慌地摇摆双手,没出息地解释道:“我扭了一下自己的腿。”
紧绷的情绪瞬间瓦解冰消,余忆漾哼笑一声,悠悠道:“怎么?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吗?”
被轻而易举看破心思的人讪讪一笑,捧起汤碗假装很渴地喝着。
“一嘴油。”
待他一碗饮罢,余忆漾淡淡扫了一眼他发亮的嘴角,默默送上一方针脚细密的手帕。
徐炎下意识想去拿,又担心油渍损坏了干净的手帕,伸出的手臂一时间僵在空中,犹豫着不敢接受。
“你用就是了。”
余忆漾前倾身体,把手帕盖在他扭曲的手指上。
“多谢、多谢。”这是徐炎今天说过的最多的话了。
他仔仔细细把嘴唇的上下左右擦了一圈又一圈,看到余忆漾又开始拿起汤勺舀汤,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一问这位专心忙碌的公子哥姓谁名谁,便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呀?”
有意挑肉块的手顿了顿,而后不露声色地说了三个字。
“余忆漾,余公子啊!”
徐炎将这三个字放在嘴边回味着,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跟这位余姓公子有过什么联系,不禁感叹真的是世界之大,有缘人千里一线牵啊。
这次是真白吃了!
但是,感叹之余,脑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只恨现在还不足够清楚,窝囊地缩成一团,不能够抽丝剥茧,展露真相。
余忆漾将新盛的鸽子汤再次放到他的手边,避过他感激的眼神,开始用饭。
余忆漾一贯秉承食不语这个规矩,除了需要询问徐炎的意见帮他布菜之外,从不主动向狼吞虎咽的饿死鬼搭上一句话,自酌自饮,也算畅快。
但是,只要徐炎不怕冷场地扯上一句话,他都会放下筷子,一一仔细认真地回复。
这一顿饭仿佛穷书生进京赶考走进破败老庙,半梦半醒中误入倩女罗织的飘渺梦境,等到天亮,终究只是一枕槐安罢了。
可是推杯换盏间,二人眼神偶尔对上,他竟然会有一种异想天开的荒诞错觉。
仿佛他们两人,就应该这样面对面坐着,把酒言欢才是。
两人吃完饭的时候天色已经好转,徐炎因为刚吃饱,不想动,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放空自己,谁知一不小心就打起了盹。
他不想走,余忆漾也不会催促,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看着他,谈不上有多少真情实感的样子,顶多算是不好不坏的平常打量。
徐炎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时,酒肆外的天已然暗沉,他自己是没什么事,反倒是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耽误了余忆漾,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惊道:“余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如果是心眼小的人,听到他这话一定会生气。明明是我请你吃的饭,明明是你执意赖在这里不走,怎么到头来就变成东家的不是了?
可余忆漾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绝不会扭曲他话里的一点意思。从容不迫地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耐心地解释道:“我也累了,闲坐了一会儿。”
“哦。”徐炎点点头,看窗外天色已晚,担心小肚鸡肠的杜磊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预备着给他两拳报仇,着急着想要赶在楚修修下工之前去找他一道回去,语气中多了几分急不可耐:“那、那回去?”
余忆漾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要回去了,也不自作多情,颔首应道:“嗯,你先回吧,我再坐一会儿。”
说罢,从桌腿旁拿起一把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伞,不容分说地塞进徐炎手中,嘱咐道:“这几日天不好,你带着吧。”
前几天刚被杜磊踹坏自己唯一一把伞的徐炎心头一热,震惊道,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能这么大!暴和尚杜磊身材魁梧,心眼却小的比针眼还扎人!平日里对他非打即骂,嚣张跋扈。反观面前人面桃花的余忆漾,本该是被骄纵的少爷脾气,做人竟这样的翩翩有礼,乐善好施!
真乃奇人也!自己想什么、说什么,他都能理解领悟不说,现下竟然连他有没有伞都能猜到!若不是这世上没有神仙,眼前这位余公子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神仙般的妙人了!
想到这,他更是不敢无功受禄了,手里拿着伞在原地扭捏半天,这才从嘴里蹦出几个没底气的字来:“余公子住在哪里?等我改日请回你,一并也将伞还了……”
一把油纸伞而已,其实根本没有还来还去的必要。但是既然徐炎这样诚心诚意地问了,余忆漾也没有败他兴致的道理,只是依然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而是反客为主却不容商榷地安排道:“你住在哪里,我改日去找你吧。”
徐炎逆来顺受惯了,也不觉得冒犯,加上心里又着急去找楚修修,便匆匆答道:“枫叶巷。走到头右手边就是我家。”
余忆漾应了一声,见他抬腿要跑,抢先迈开腿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十五我去找你吧。你那天别乱跑。”
十五是团圆节。像徐炎这种父母双亡无兄无弟的,确实跑不到哪里去。
于是他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两人没再多言,余忆漾将人送出酒肆,与他相视一笑挥手告别。
他继续留在门前,目送徐炎火速奔回来时的小药馆。不出片刻,这抹伶俐的身影再次出现,用次次脚后跟都打到屁股上的速度急速奔跑在人影稀少的长街上,直到凝结成一个芝麻大点的黑色斑块。
强撑的笑容戛然而止,眼底翻腾起狠厉的杀意。
“小余......”他嘴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终于将眼中的杀意抚平,露出一点点的眷恋。
不要怕,鲜血与诅咒是我的罪罚,你很快,很快就会回去的。
男人的唇边因为这个名字重新绽放起了笑容。
但是在一个没人注意的瞬间,这抹发自内心的嗜血笑容与临门而立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