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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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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ention:【圣诞斗右活动】白鸟逐月糖霜落雪企划文圣诞节/18:00
*原作向设定,微平和酒厂动物园都倒闭后的成年社畜日常生活,无骨科设定,男性结婚设定你当我胡诌的
*灵感来源于日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推荐搭配 《恋 (Love) (Strings & Piano ver.|Instrumental)》阅读
一
“哐啷”一声巨响,隔壁阿笠博士家似乎又爆炸了。工藤新一从床上弹起,仔细确认过后发觉:不对,这哪里是隔壁的爆炸声,分明是自家厨房的煮饭锅炸了的悲鸣。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推开厨房门发现煮饭锅早已牺牲,奄奄一息趴在地板上,橱柜熏成了黑炭,一旁的罪魁祸首看见工藤新一凝固的表情讪讪笑了下,想翻窗以求快速逃离案发现场,奈何工藤新一先他一步拽住罪魁祸首的衣领,发出怀疑人生的今晨第一问:“黑羽快斗,你到底是做家政的,还是搞爆破的?”
被他揪着衣领的黑羽快斗答:“早上好啊,名侦探!作为怪盗,我当然在各方面都略有涉及!”
“怪盗这行不好干吧,就算业务能力挺广,也不至于每天早上都把厨房炸一遍吧。”
“俗话说得好,炸一炸,十年少……”
然后他就被工藤新一拖出了厨房,坐在餐桌上等来了一顿由自己“丈夫”在愤怒之中准备的早餐。虽然不清楚眼前两碗色香味俱全的亲子杂炊粥是如何经由常年泡事务所办公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侦探烹饪出来的,但黑羽吃得十分尽兴,简直是这几天以来工藤家吃的最为美味的早餐,他甚至萌生了上因特网扒食谱的念头。黑羽对目前的“契约婚姻”非常满意,简直不像从前那个斗志满满的月下怪盗了。对此,工藤新一指出,两人的契约婚姻完全是宿敌关系开外的雇佣关系,全部都是逢场作戏。
曾经闹得全日本沸沸扬扬的黑暗组织被一举歼灭,社会恢复了久违的平静。江户川柯南恢复成工藤新一所做的第一件要事,就是从父亲的档案以及搜查二课中森银三那里拿来了有关“怪盗基德”的全部资料。自从这位久未相逢的宿敌与神秘的组织共同消失后,全世界的宝石可谓迎来了安全保护时期。“怪盗基德”的消失就像月亮隐进云雾,没有所谓的高调退场、昭告天下,多少天多少个年月过去,在人们不经注意而逃走的日子里,工藤新一在某日午睡醒来后,想起那位宿敌在梦里笑说,你没有机会抓住我了,现在我就要回归人海。那时窗外正飞着火焰般的枫树叶,整棵树宛如着了火一般地妖艳,太阳悄悄拾掇好了自己,藏身云后,天地就这样顿然一暗。
接着,所有失去的十七岁重新融进了工藤新一的生活。考学、成年、分手、大学和工作,日子如往常一般缓缓流淌,好像留下了部分痕迹,又仿佛没有。他的生活缺乏了除案件外的某种激情,所以一切都乏善可陈,如果将生活掰成两半塞进嘴里,工藤新一一定会觉得味如嚼蜡。开设侦探事务所后他也在尝试寻找这样缺失的东西,试了很多年,从大学毕业试到二十五六岁的春天,委托人拜托他调查一件珠宝丢失案,从那天起他就不断回忆起“怪盗基德”的种种,“怪盗基德”真是占据了他的全部,以至于他下定决心要将“怪盗基德”从茫茫人海里揪出来。无所谓,哪怕耗费一生呢?这个人是潜入他的梦里对他下了预告函,对侦探而言,简直是太有挑衅性了。
家庭、事务所和案发现场三点一线的生活很容易让工藤忘了打扫家庭卫生,而他又不可能拜托朋友打扫,索性一次性处理完手头堆积的案件,抽出时间坐在电脑前动用招聘网站翻出家政行业,打算雇佣一位家政阿姨来打扫工藤宅。他在清一色的四五十岁面目和善的家政阿姨中翻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孔,那人的简介也很干净,黑羽快斗,二十五六岁上下,说是名校毕业出来做兼职,工作经验丰富,动手能力强,工藤转念一想与其让大他二十多岁的阿姨来念叨他不规律的生活习惯,倒不如雇佣这位同龄人,更何况对方在招聘网站上给出的照片简直与工藤新一本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工藤新一在招聘网站上用的是网名,与黑羽快斗沟通时声称自己是“藤井先生”,家住米花町2丁目21番地,本周末就可以来工作了。黑羽对这个决定不置可否,算是默认,工藤新一在周末那天起了个大早,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地等待家政人员黑羽快斗的到来。
工藤新一也不太明白为何会对黑羽快斗有如此强烈的预感,当他听见门铃走到院子里头打开门,黑羽快斗穿着厚厚的白风衣站在风中,他看见工藤温和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但还是恭恭敬敬朝雇主点点头:“您不叫藤井吧?这户人家的主人是工藤才对,工藤新一先生怎么能欺骗我呢?”
“当时联系你的是我的朋友藤井。”工藤灵机一动,迎黑羽快斗进门,“我应该没有介绍过自己,你怎么知道我叫工藤新一的?”
“像你这样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名侦探,想不叫人认识都难。”走进宅子里黑羽快斗立刻说:“按照合同,每周六来打扫一次,工资日结。”
“没问题,我会将费用提前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你打扫完可以直接拿走。周六我都在书房里,有什么意外直接敲门进来就行。”工藤原本想上楼,可甫一转身,忽然问道:“黑羽,你之前有没有从事过其他工作?”
二
中森青子见魔术巡演在很大程度上难以支撑黑羽快斗的日常开销,推荐他找找兼职做,好歹能养活自己。黑羽快斗大学毕业后遇见了从事怪盗行业多年都不曾面临的就业危机,从前的他在月亮底下多放肆,在就业上就有多狼狈。学历虽高,但专业就业前景堪忧。哪怕他没想过“失业”这样不完美的词会和完美的自己挂钩,但不得不承认,他必须得先找个兼职养活自己。
“怪盗基德”与“动物园”的纠葛由潘多拉开幕,由潘多拉闭幕。七八年前随着黑暗组织破灭,他也逐渐发现了潘多拉的踪迹,设计毁灭潘多拉、以“怪盗基德”之躯引开警视厅众人将动物园一举击溃后,那个晚上他特地乘着晚风俯瞰人群,搜寻茫茫人海里的工藤新一。他知道工藤新一会来,那冥冥之中的牵绊敲打着黑羽快斗的意识,他确信工藤新一会来。夜晚俯瞰城市是一种享受,这时月光像久酿的酒水一样浇灌在黑羽身上,多的是一番醉意,他在这醉一般的意味里穿梭在楼巷之间,精灵般活跃地游弋在空中,拨开云雾,发现了人群中的侦探。那会儿所有人都急于朝前看而踮起了脚,一簇人接着一簇人,人群宛如波浪涌动起伏着,工藤新一在人群里高高低低地漂浮,抬头望着夜空,与黑羽快斗的视线有了交错。
黑羽快斗想,和这个人的缘分也许就此走到了头,今后他不会再与工藤相遇或是重逢。往后的日子,不是工藤在电视转播的魔术秀上见到一位名叫黑羽快斗的魔术师,就是他路过街头无意间瞥见电视台对名侦探工藤新一的采访。缘分是时有时无,来去不定的东西,可以像金子顽固,也可以像流水一样滑走。黑羽快斗有些不舍,可究竟为何不舍,他不太能明白。
经济起伏不定的日本社会潜伏了许多就业难题,一旦回归生活,脱下怪盗那层光鲜亮丽的皮囊后,黑羽不过也是人海中的一员,人生刚刚开始,所有都在起步阶段。辗转数个月后黑羽总算在一个求职网站上投出了优秀漂亮的简历——虽然投的是家政行业。中森青子得知消息后气得在电话里责怪道:“家政行业可不好做!如果你想成为魔术师,就先保护好你那双价值连城的手!”黑羽快斗闻言立刻夹着电话摆弄起自己的手来,遂笑嘻嘻说:“我的手可保护得好好的,而且只每周六去,刚联系上的雇主先生人也挺好的。明天我就去见他。”即使不太能理解是什么人会雇用二十五六岁的名牌大学研究生做家政,难道是雇主的恶趣味?黑羽快斗起初以为这样的简历不会遭受别人青睐,无论如何,也算是找到兼职了,并且报酬不菲。
循着雇主给的地址坐环状线抵达米花町,黑羽的心突然冒个不停,像是某个契机来了,他熟悉这种感觉。他在新加坡就遇见过。米花町2丁目21番地,怎么想怎么熟悉,行到雇主宅子门前黑羽快斗彻底傻了眼。硕大的“工藤”二字在太阳底下反着光,正当黑羽犹豫不决之际,他身上的背包因为他的转身砸了下门铃,通话筒那边响起了工藤新一的声音。黑羽快斗瞬间了然了,这就是雇主的恶趣味,不是想看名牌大学研究生狼狈干家政,而是准备重新拾起“怪盗基德”那身衣服,揭开他的面纱。
工藤新一交代完家政打扫注意事项又带他耐心走遍了每间屋子,本想蒙混过关的黑羽快斗终于准备打扫卫生,那边预备上楼的工藤忽然问:“黑羽,你之前有没有从事过其他工作?”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看见你的简历优秀,怎么会想到干家政?”
“家政是副业,目前还在待业阶段。”他故作镇定,耸了耸肩。
“我明白了。本周的报酬已经放在客厅茶几上头了,你打扫后记得拿。”
一连几周下去,每周六黑羽快斗都将在工藤宅度过炼狱般的八小时。虽然工藤新一只偶尔跟他说几句话,但黑羽明显感觉到这家伙时常将犀利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心里伴着揣测和猜疑。时间流水般流淌走了,周六是圣诞节,商店壁橱贴着欧美风浓重的贴纸,驯鹿装饰和圣诞树开花似的遍地。黑羽照常来工藤宅上班,一进门便瞧见工藤新一正坐在地板上和圣诞树挂花较劲,屋内已有了圣诞氛围,墙壁上牵着五颜六色的灯,就连壁炉也点了火。黑羽快斗摘下围巾,觉得屋里暖和,把羽绒服及其里头的暖宝宝一同脱去了,雇主工藤新一率先打了个招呼:“圣诞节快乐。”
“圣诞快乐!这么早就忙着装饰,晚上是有客人要来?”
“没有,今年我也一个人过,觉得事务所太冷清才回家来的。”
黑羽快斗心下疑虑工藤那位女朋友毛利小姐怎么不来陪他,这两个多月以来他并没有碰见毛利,推算一下大概知道这段恋情已成了工藤新一的过去。
“你如果不介意,能不能今天跟我一块一顿饭?工作以外的时间我可以算进加班费里。”
灯光底下工藤新一的眼睛明亮得很,诱惑得黑羽情不自禁点了头,事后忙完家里的工作,坐上餐桌才感到后悔,因为他再度感受到工藤新一异样的眼光在他的背上爬来爬去。餐厅静得只有刀叉碰撞声。“黑羽快斗,26岁,擅长魔术,手指纤长,善于变通,和我长相高度相似。”工藤新一捏起下巴,“我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怪盗基德’从事家政行业……”
“你是说‘怪盗基德’?我知道他,不过已经有九年没有现身,应该是退隐了。”
工藤新一狡黠地笑了,凑到黑羽快斗身旁的位置,“咔嚓”一声给他铐上了手铐。“我知道你是‘怪盗基德’,自打我在求职网站上看见你的招聘信息,就开始对你进行调查。当然,我承认也用了些人际关系上的手段。”工藤提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挂在上边的另一只手铐,“你可别想着如何撬锁,这对手铐里头装了精密的微型炸弹,轻易撬开的话我们谁也跑不了。
“现在我要说一个决定——当然,决定权在于你自己。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契约婚姻’,即表面上是伴侣,私底下我们之间仍然存在雇佣关系,每个月我会定时给你发较平常每周多三倍的工资。如果你仍有疑虑,我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分析:首先,如今同性之间婚姻有效;其次,你也能趁此机会做兼职,听说你最近在准备魔术,我这里相较于其他环境而言相当安静,做完每日的工作后你同时可以抽空练习;最后,我一个人整日待在侦探事务所确实照料不过来两边。”
黑羽快斗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没忍住拧了把工藤新一的脸,又捏了把自己的脸。好疼!他惊恐地发觉既不是自己做梦,也不是工藤在开玩笑。
三
二人没有举行婚礼庆典,甚至因为双方家长常年旅居海外而只在新年草草打视频见了一面,有希子连说黑羽小时候不礼貌地叫她阿姨,故意忽略了那朵玫瑰。千影则赞赏工藤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伴侣,她在国外的旅行还没结束,很快挂断了电话。工藤通知了自己熟悉的几个朋友在家庆祝,轮到黑羽这边只叫了江古田高中那三个熟悉的好朋友来,办完聚会,人声散去,工藤问什么时候去登记结婚?黑羽收完餐桌上最后一个盘子,说,愚人节去吧,那天是我们邂逅的日子。工藤新一眉毛跳了下,“邂逅”释义本就不简单,经由黑羽快斗说出,意味更是变得暧昧不明。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洗碗池旁夺过黑羽手上的碗筷,细细洗着碗,“我们登记结婚以后,在外人面前还需要表现得那么生分吗?需不需要……先从称呼上变得亲昵些。”不等黑羽快斗回答,工藤继续道,“去休息会儿吧,快斗,你这双手可不能经水久泡。”嘴上是在征求黑羽的同意,话里话外却已将昵称挂在了嘴边,人真是狡猾得要命。工藤事后坦白,“求婚”那天用的手铐并未安装微型炸弹,那都是他胡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黑羽留下。
日头跳下山的四月一日,平成年代迎来了春季繁花盛开的季节,东京的樱花也烟花爆竹般地蹦跶,尽炸得洋洋洒洒。一个很平常的愚人节,一个很平淡的结婚日,走出政厅的两人都还恍惚着,认为自己尚未具备那份承担婚姻沉重的责任。工藤新一的人生里原本没有过早结婚这一说,和毛利兰的恋情结束后他从来只执着于找出那个消失近十年的怪盗,时常想到那个人当时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不再现身?日子就像流水一样,你不往里头投石子,水面就荡不出波纹,黑羽快斗的出现成了投入工藤新一心中那塘水池的石头,激起的是他的心波,掀起一重一重的褶皱。工藤新一眯眼看了看光辉灿烂的夕阳,向黑羽快斗笨拙地展开双臂:“拥抱在将来会常常出现,现在赶紧来尝试一下吧?”黑羽快斗嘴上多有埋怨,然而是默默拥抱了去,心底满心欢喜。工藤不觉得自己是拥抱着黑羽快斗,那具身体仿佛褪光了光环,剥光了衣服,从那里头跳出一个灵妙的灵魂挤进他的怀抱里,而那灵魂正似水一般酸凉。
以往过生活好像浑浑噩噩,特别是十七岁解决掉黑暗组织那刹,某种精神力就从头顶抽离走了。从警视厅走出那天恰好是圣诞节,街上循环播着圣诞颂曲,餐厅自然是人满为患,天地万众歆享在这片人间明媚的烟火里,受尽了幸福。工藤新一走在街上,一面觉得松适,一面不得不面对心中空凉凉之感,直到他在缤纷的欢乐色彩里看见一个极为破败的墙角跟,那里像垒城墙似的码起层层流着油脂的垃圾,他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并没有因破解组织而活跃起来。哪怕后来如愿以偿开起了侦探事务所,生活也是空荡的,纷纷扰扰,经济破灭和生活琐事慢慢渗透进工藤新一的生活,这时他再低头一看,只看见生日蛋糕上标志着25岁的蜡烛在黑暗里烧去了旧年。黑羽快斗毫无征兆地撬开他的生活,或者说劈开,还是融入?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每日醒来工藤能看见黑羽的身影,便觉得那些已经走远的年月仿佛又抹上了颜色。这种感觉延伸到某年二月共同看电影的某时某刻,他看着电影男女主角在格里菲斯天文台相拥相吻,忽然也有种想拥抱黑羽的强烈感觉,看完电影两人在周围男女的沉默和质疑中如例行公事般遵循契约婚姻的规定拥抱在一起,但是工藤新一这回悄悄抱紧了些,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和黑羽仅维持契约婚姻的关系了。
四
“事务所最近没什么工作,服部给了我两张小樽温泉旅馆的票,要不要抽时间去?”
黑羽快斗从因特网食谱里抬起头,第一反应是服部平次应该不会这么好心:“我对多年前在函馆的遭遇记忆犹新,他真的会这么好心吗?”
“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要易容成和叶,”工藤说话间给了黑羽一记爆栗,“不过这回他原本想同和叶一块去,奈何两个人没时间相聚,恰好今年是我们新婚三周年,就特地送来了。”
“新婚三周年”从工藤新一嘴里跳出来简直噎得黑羽差点把口里的粥喷出来,他拍了拍胸迫使自己咽下去后朝工藤新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
“说是请求我的意见但明明是告知结果……东京马上就要入冬了,小樽肯定冷,我去找找冬装。”黑羽瞪了眼对面喝咖啡的某人,起身上楼,“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你的贤内助了?”
雇主不置可否,慢悠悠喝咖啡。
契约关系维持着两人的同居关系,对黑羽快斗而言与大学时代和别人合租别无二致,不过这次既不用缴纳房租费,也不用缴纳水电费,还能每个月蹭蹭饭、拿拿工资。说是对外的夫夫关系,对内仍然睡两张床。搬进来那天工藤带他大致了解了客房规格,平时那里就是他的私人领地,哪怕是屋主工藤也不能随意进入。这种和谐的关系令黑羽快斗暗自赞赏,过去十多年工藤新一在他心里从来都是奸诈狡猾的形象,没想到侦探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工藤的衣物并不难整理,除了需要读的书会随手放置外,对方近乎强迫症的生活习惯使室内物品井井有条地躺在应躺的地方,就连衣柜里的衣服也是按照颜色归纳的。平常黑羽只负责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上阳台这种简单工作,毕竟雇主规定他只需要晾晒衣服就行,至于整理衣服雇主有雇主的习惯——所以这是黑羽快斗第一次拉开工藤新一的衣柜,以雇佣者的身份,以同居者的身份,以“爱人”的身份。他取出繁重的羽绒服,装进压缩袋里,开始还原衣橱。橱柜的抽屉夹了张照片,由着拉动衣服的动作正挂在抽屉边缘,随时都可能掉下去,黑羽抽出照片,眉头一皱,那上头照的正是他。
约莫是八九年前,为了寻找父亲黑羽盗一的某些秘辛,黑羽快斗特地走了趟函馆。事件结束后,他并没有及时回江古田,反而同侦探待了一天。北海道的海总浸润了一股凉爽味儿,叫人吹上去冷得骨头酥,他们坐上一艘游艇,漫无目的地在海上吹了整一天海风。从日头刚上,到海风刮走了太阳,海面上亮起点点滴滴浮动的金灿灿的钻石,彼时还是江户川柯南的工藤问:“人类还是会败在自然面前哪。”
黑羽笑了,摘下墨镜,将牛仔外套的衣管束上小臂,叉起腰:“在自然面前人类永远不是胜者,什么长生,什么永远,不过是老天的弹指一挥间。”
“你在等什么?”
海平线那一边,海面浮动的那一片,太阳在跳跃着准备坠入海中。
江户川趴在游艇栏杆上,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黑羽的问题:“我曾经读过一本法国作家写的小说,里面说有位小王子在某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人在难过时就会爱上看落日。”
“那你现在难道很难过吗?”黑羽快斗指向那颗硕大的火球。
落日还在跳动、跳动、跳动。江户川握住黑羽指向太阳的指头,笑吟吟的。
照片或许是晚上回旅馆的途中拍下的,后面正巧是一片片满开的樱花,与平日常和月亮打交道的怪盗有些违和,但正是因为太少见了,少见得不像是“怪盗基德”的化身,这才一直被工藤夹在抽屉里,一藏就是十多年。黑羽快斗的心揉成了麻线,在函馆的最后那个晚上他的心是很乱的,现在心头的慌乱感与那晚一般无二。仿佛是工藤新一在剥开他的过去,剥开层层累赘的旧物,最后要拽出来一个活的灵魂。他望向窗外南飞的雁阵,秋天走了,春天会不会再来?冬天又将是个怎样的故事?
小樽并不如旅游手册上描述的那样风景秀丽,隔天出行时恰巧碰上天气不好,船行到港口边,除了岸边扑棱翅膀的海鸟,几乎没人。笼罩在小樽上空灰暗的云层犹如发了霉的棉絮一样压得人够呛,风狠得要刮掉人身上一片片肉,工藤新一替黑羽快斗裹紧了围巾,拎起行李,抬眼望天,说这天真像一部刑侦片里的某集,也是发生在小樽,是个悲伤的故事。黑羽跟在他身后无声抗议工藤的话,哪有谁跟爱人出门约会度蜜月会联想到刑侦片的?即使他是工藤新一名义上的“爱人”,也不该遭受此等待遇。
时候是旅游淡季,来小樽的外地人并不多,旅馆是服部平次提前订下的,离港口实在有些远,他们趁着风大打车过去。日本近年来流行的婚姻政策,即使对同性相当包容了,然而民间部分上了年纪的老人对此还有争议,旅店老板娘上门迎接工藤与黑羽,见到是两个男人订了情侣房,没什么好脸色地送他们上去,顶多尽了服务的本质。黑羽环视一圈房间,听见工藤新一目送老板娘下楼后叹了口气。他放倒行李,从中一件件取出洗漱品,随口说:“很正常嘛,当初公布新规时还有不少人坚持抵制呢,现在还不是风平浪静了。”
“只是我在想,既然常人对此相当抵制,为什么在我提出那个近乎荒唐的提议时,你会欣然接受?”
黑羽快斗眉眼舒展,跳到工藤身边,“因为我们俩臭味相投。”
不得不说服部的眼光不错,旅馆背靠群山,清晨醒来,群山间的山岚使人恍若置身仙境。阳台的露天浴室正朝着对面静谧的风景,屋里还格外安排了暖气,要是嫌从水里出来冷了,裹上浴巾走进室内即可,房间额外配置的现代化娱乐设备也是应有尽有。工藤新一整理完行李,打算下楼问问老板娘有没有额外的床褥,他见茶几旁有块榻榻米空地能容下一个人的位置,晚上他睡那里,黑羽睡床上就行。
绕到前台,那里已经换了个年轻的姑娘,高鼻梁,细眉,杏仁眼,鼻梁上架一副眼镜,长得与老板娘有几分神似,大抵是老板娘不愿多接待他们这两个特殊的房客,就叫女儿来招待。姑娘见工藤新一颇为眼熟,知道他是东京来的旅客,忙问他是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名侦探工藤新一?他说是了,姑娘兴奋地问他需要什么,说时不忘指着电视机,示意她从前就在那方小小的屏幕里见过工藤。
“我需要多一铺的干净被褥。”
姑娘迅速翻动登记册,不太明白工藤新一的请求,“可您订下的是情侣房,还需要添一铺吗?”
工藤了然,他知道自己再问下去对方一定会生疑。当初和黑羽的婚姻没有大张旗鼓,但在周围交际圈里已经传开了,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他是否婚配、对象是谁,想必都早已公之于众。他找借口搪塞姑娘,只说是担心床单会脏,对方却“哗”地一下红了脸,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应该被她误解了,连忙澄清,飞一样地跑回了楼上。
太冒失了……事到如今,从东京到小樽的路上他都心不在焉的,不是意外勾住黑羽的手不松开,就是呆滞地看向摇晃的海面,这下还在女孩面前说错话。工藤新一罕见地愁眉苦脸,计划与黑羽商量,晚上睡觉是不是应该在中间多塞几个枕头挡住他们二人。工藤正想着,黑羽凑上前指着旅游手册,艺术家对博物馆有天生的好奇,花花绿绿的手册上已经被红色马克笔圈出了数个距离旅馆较近的博物馆,工藤接过手册,选中一家路程较短,周围有餐饮店的博物馆,准备出发。
十月末的小樽快换上了冬衣,没有雪,没有游客,一扫初来乍到时的阴郁天气,湿冷的空气酝酿着萧瑟的气息,运河两旁的树早早地脱下了靓丽的秋衣,单剩下大红色的果实在风中摇曳。当傍晚降临,天空挑破了葡萄果浆,刹那间染得紫嫣嫣的,飘着果香。小樽是北海道最不像日本城市的城市,欧洲风味衬在这里的一砖一瓦里,但日式风格的灵魂又仿佛刻在了建筑的骨子里。这景象真像极了他们共同看过的那部电影里的场景。电影里的米娅和塞巴斯蒂安在夜色里旋转起舞,彼此钟情,再也忘不了对方。工藤新一看向鼻尖被冻得通红,正朝手心里呵气的黑羽快斗,不自觉地牵过他的手塞进了自己口袋里,趁对方还没来得及躲开立刻辩驳道是不愿意看见黑羽快斗被冻成冰,到时候他拉不回旅馆。
这里的时间太慢了,慢到难以为人所知,路上走动的行人,咖啡馆里跳动的猫都不是时间的记录者。他们超脱于时间之外,活得自由自在。只消跳出东京,跳出原本的交际圈和工作圈,工藤新一久违地感受到了放松。似乎自消灭黑暗组织后,从十七岁到如今快奔三的年纪,他都没有好好感知过自己的存在,仿佛他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影,在别人的世界里来了去了,别人在他的世界里匆匆擦肩而过,没留下一个证明。唯独在接触到黑羽——他们在入馆前解放了各自的双手,又在入馆后悄悄勾连——他才终于有了感知。黑羽快斗对手上那点温度格外在意,在展厅逛了大半圈,路过一幅幅油画,他实在是没能静下心去欣赏,只是感到周围的空气不是户外湿凉的风,而是酝酿着酸甜的味道,搅得他嘴里一阵阵发酸。
他退隐后没想那么多,以为日子会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江古田的生活将遵照命运的路一直行进,然而工藤新一这个不定数从十七岁起扎根在他心里,这一长就是八九年。这八九年除了在电视机上见到工藤,就是在广告海报上。有回他在小型的魔术巡演舞台上匆匆瞥见工藤新一站在舞台底下,目光淡淡的,但很焦灼,仿佛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演出结束观众开始散场,工藤新一本想逆着人流前进,奈何人流实在太多,他就像风雨飘摇里的船被海浪拍打得越来越远,黑羽快斗坐在舞台上欣赏侦探不甘的表情,朝他挥手,直到侦探消失在视线中。那时候他嘴里就一阵阵发酸。
起初,黑羽认为嘴里发酸是紧张所致,毕竟他不止一次在登台表演时有过这种体会。某年夏天中森青子难得叫齐了分布在天南海北的江古田四人,说起嘴里发酸,应该是紧张所致,一旁的小泉红子听了却笑说不一定是紧张,也可能是因为见到了所爱之人,她说完盯着黑羽快斗,笑得更加刻意。
明了了,一切都明了了。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缘分,所有的当初不可知的一切他都明了了。
小樽是玻璃的故乡,所以走到街上,运河里是天上宝石的倒影,楼房里是柔和宝石的幻影。小樽的玻璃绝不是日本其他地方那样的普通玻璃,它们从工房一经出生,就有了生命,那流光溢彩的色泽就是它们生命流淌的痕迹。黑羽一见那些玻璃,曾经为“潘多拉”奔波的而寻觅的各色宝石都如梦似幻地再现,他尝试掂一掂沉甸甸的宝石,却是工藤的手。他的心里忽然生长出了邪恶的念头——他想对他忠实的雇主动手动脚了。
他们跟着旅游手册找到一家叫作运河仓库的炭烧海鲜馆,在日本吃到海鲜是难免的,工藤点菜故意免去了各式各样的海鱼,剩下的全交给黑羽选择。最后搬上餐桌的除了工藤新一最先确定的北海道牛排和香肠、蔬菜外,还有一大盘龙王蟹和各州叫不上来名字、比手掌还大的贝类。黑羽也着实吓了一跳,以为不会是这么诚实的满满一盘,两个人和桌上的海鲜干瞪眼,到底是浪费了。
正如“契约婚姻”所规定的,每天晚饭后和睡觉前都必须拥抱一次。这次他们也将照做。走出餐馆不出五分钟,工藤新一停下来张开手臂,示意现在是拥抱时间,煤气灯投射出两个人相拥的影子。工藤悄悄抱紧了黑羽。黑羽悄悄抱紧了工藤。他们各自希望时间能够在此延长。
不过不得不提的是,历经内心千辛万苦各自揣测终于回到房间的两个人扑倒上床,决定先躺一会儿再分别去洗澡。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黑羽听见工藤翻了个身,然后又是“咚”的一声摔下床,他疑惑抬头一看,随即又是“咚”的一声。你可以看到,曾经掀起日本轩然大波、扰得世人不安的第一大盗和掌控全局破解黑衣组织、如今声名远扬的日本名侦探双双趴在床头柜前抓着两盒包装鲜艳的药百思不得其解。
“我记得住进来时应该没有它们。”
工藤差点被呛到,夺过包装塞进抽屉深处,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从而故作镇定捏起下巴,半晌得不出个答案来:“肯定是某些商家恶劣的推销手段……”
然而黑羽还是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仔细端详抽屉深处那两盒药,相信相较于那些人为什么要送药,他更好奇他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不借用钥匙的情况下撬开锁的。工藤新一发觉眼前这人似乎正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拧了他一把,“不管是为什么要送这种奇怪的东西,还是怎么进来的,都先找找贵重物品有没有遗失。之后轮流洗漱,早点休息。”
“我有个问题。”黑羽快斗举手。“我们两个今天睡同一张床?”
“服部是以夫夫的名义给我们办理的入住手续,对外也一直宣传你和我感情不错。如果我现在去问店家要一床铺盖,明天风风雨雨的言论就起来了。或者——”他提议道,“我们两个中间多塞几个枕头。”
“那样隔了跟没隔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有区别,要怨就怨订酒店的服部。”
对于既定的事实再争吵下去根本毫无意义,两位果断在低效率挣扎和迅速泡澡躺上床休息间选择休息。他们闹了脾气似的狠狠瞪着对方,甫一转身,却悄悄地揉耳朵。工藤新一一头扎进水里,黑羽快斗在床上打滚,都对这种斗嘴生活乐此不疲。有些懊恼,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情感到底该如何去宣泄出来?往常同居会斗嘴,可能还会掐架,住在隔壁的灰原哀不止一次上门投诉他们两个鸡飞狗跳的生活作息,毕竟不会有人凌晨三点半还点着灯为早上炸飞的煮饭锅鸣不平,阿笠博士经常被工藤家的灯光晃得睡不着觉。
夜晚并没有留足泡澡逃避现实的时间,直到黑羽快斗裹好浴衣,从屏风后绕出来,那会儿工藤新一只留下床头灯,百无聊赖地翻读随身带来的侦探小说来打发时间,没有任何表示。黑羽脑袋刚挨到枕头,听见旁边的合书声,感到不远处的床垫塌软下去一大块,再眨眨眼,屋子里的暖光熄成了窗前的月光。他拽紧被子,嗅见床褥里已经有了工藤新一身上淡淡的香味;隔壁的工藤皱起了眉,觉得自己周身正环绕着黑羽身上的花香。他们二人各自心烦意乱地抓了把头发,不约而同地翻身,扯了把被子——
“能不能别扯被子?”
“你也抢了。”
工藤新一咬牙切齿,横飞过来的枕头砸昏了他的脑袋,接着是黑羽的一记眼刀,工藤显然吃瘪,重新躺下去,不耐烦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细数条纹深沟。他本以为黑羽理应很早入睡,不承想过了半点钟,床的另一端忽然开了口:
“睡不着,聊聊天吧?”
“这么正式地展开话题反而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那讲讲你这么几年来的事。”黑羽说,“自从你回到正轨后的所有故事,我都想听。”
“平平淡淡的。”
“名侦探的生活也会平淡?”他刚想嘲笑工藤,对方凝重的神色在月亮的变幻下成了有形的实体,黑羽嬉笑的心情渐渐压了下去。
“毕竟是从一个极境回到稀松平常,谁能这么快适应?我在醒来的那个早晨反复确认自己真的不会再成为江户川柯南,那时才有了世事宛如一场大梦的恍惚。我还在案件之中求真,得偿所愿有了自己的事务所,但在感情上比较挫败吧。”他笑了声,“不说了……非要用老气横秋点的话来讲,这八九年的人生实在过得太快,弹指一挥间就无影无踪啦。之所以说是平淡,倒也不是感情上的原因,只是每次从事务所回到家都觉得无趣,像是一张拼图丢失了最关键的那块,一幅艺术品缺失了最精彩的那笔。所有人都来去匆匆的,十年八年过得就是这么快。你还从来没跟我说过你隐退之后的事情,我能找到的无非是之前的档案,再多的就找不到了。”
“照你这么说,人生不过是艺术家手上的水桶嘛,至于该怎么着色,就看他们往里面扔进去了什么颜料。”黑羽翻了个身,哧哧笑道:“我找到想要找的东西,自然就不会再以‘怪盗基德’的身份出现了。毕业后苦于找不到工作,这才被你骗了。”
工藤捂住嘴:“咦,你居然还会找不到工作?”
“日本的就业形势太严峻了嘛……别用一副‘怪盗基德怎么会找不到工作,真是太惊讶了’的表情看着我。
“工藤,你一直在找我吧?我知道你调查我,中森警部跟我说过你特地去搜查二课找他调出所有有关‘怪盗基德’的档案,还抱怨你是不经世事,一心扎在‘怪盗基德’上的又一个受害者。你为什么要找我?”
经他这么一说,工藤终于面露难色,他挣扎着组织措辞,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明白心里的不安。
“我只是想抓住你,因为我无法容忍你只和我交错一个眼神后就隐入人海,无法容忍那块原本在我手上的拼图不翼而飞。”工藤新一垂下眼,“……我只是慢慢发觉我的生活不能少了这块拼图。”
“原来如此——所以我就说踏入你家那刻起,我们之间的线又牵上了。”
“一直没断才对吧?我可是找了你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现在你找到了。”黑羽突然打开手臂,“今天我需要向我的雇主申请预支一个拥抱。”
工藤起先是愣了,他没料到黑羽会如此平淡接受他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告白,仿佛这一切都是某个剧本里编排好的演出,只等着他答应。平淡得犹如他这么多年走过来的路一样,从一个崎岖不平的路终于走到了平坦的大道。他遇见过那么多的人,那些人在他们的恩怨里生生死死,他无数次从恩恩怨怨前路过,却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那个恩怨前停下。现如今他回过头,恩怨没有停在那里等待他去开启,而是跟着他走了很久。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是属于他们的孽缘,谁也剪不断,谁也理不清。工藤新一这次感受到了黑羽快斗的心跳,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他想真挚的拥抱原来那么温暖,让这即将入冬的小樽都要春暖花开了。
绵柔的月光纠缠上了拥抱着的二人。工藤新一默想,如果这个夜晚永远不会天明就好了;黑羽快斗搂紧了工藤,心中默念,如果这个夜晚永远不会天明就好了。
五
01
寒冬腊月的时候,居酒屋会往外冒出腾腾的热气,食客多在滚动的餐盘前喝红了脸。今年日本换了年号,“平成”随着日本泡沫时代的散去成了历史上的一笔。年末关头,刚过了圣诞,又快到新年。2019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工藤从案件中脱身,特地在事务所门前挂上“休假一天”的招牌,抵达了服部平次约他的居酒屋,为他们联合侦破的案件做一个小小的庆祝。
服部这次来东京算是出差,原本是要住在工藤家的,但他本人不好意思打搅朋友的家庭生活,独自找了酒店。工藤新一抱着感谢服部平次请他和黑羽度假的心,约他出来吃顿饭,选来选去挑在高档餐厅,服部得知后却打来电话,主动要求换成市井间的居酒屋,嫌高档餐厅闷得慌。
居酒屋在城市的巷子里,外边挂着大红灯笼,门口的蓝布帘在冬风中摇曳,新年即将到来的气氛真是热闹得惹人爱。工藤新一搓了搓手拉开居酒屋的门,找到服部的座位,丢下公文包,顷刻间就扯开了领带。服部平次放下手机,看样子是刚和远山和叶讲完电话,脸上还喜洋洋的。如今的服部不同过去十七岁那个不更事的少年了,他愈加高挑,眼睛也愈加深邃,更有了男人的气概。如今在大阪或者说是在整个日本,都有了比高中时更多更大的名气——当然,还是“关东工藤,关西服部”。
“大晦日不回去没关系?”工藤要了瓶清酒,念及服部平次大阪的家,有些难为情。
“和叶在我家同老妈看红白歌会呢,前几天来东京我已经跟她打好招呼了,我们也难得聚一次。”服部说,“我见你和黑羽从小樽回来后感情不错?”
“说起来还得感谢你那两张票,真的。”
“不用谢我,”服部平次示意工藤凑过来些,耳语道,“我知道你和黑羽是契约婚姻。”
“你怎么知道的?”
服部平次得意扬扬:“当然是推理!结婚三年却总是老样子,很少见你和黑羽出来约会……就算是做做样子未免太明显了点。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只有我清楚,其他人一概不知。你这个人太拧巴,很多事宁愿憋在心里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最后就等他们一个个从你身边走过。”
工藤新一舒展了笑容,给服部倒满了酒,说什么都要叫他喝下去。等服部喝完,看看居酒屋外悠然漫步在城市间的行人,忽然感慨道:“说起来,我时常觉得侦探真是一份伟大的职业。他追求真相,他捍卫正义。”他顺着服部的方向,眼神流转在众生之间,“21世纪的头个十年就要过去,明天就是一个新时代了!不知道这次聚完,我们俩还能什么时候再见。”
“要是有棘手的案件一定要记得给我视频。”
“跟你最好的朋友说一句‘想我的话记得给我打视频’会怎么样?”
“太暧昧了,拒绝!”
送完服部回酒店,他在路上散了散酒气才回家。屋里还亮着灯,NHK红白歌会正播到下半场,原本裹在毛毯里看歌会的黑羽听见响动转身看了眼来人,确认是工藤后起身泡了杯茶,摆上桌。工藤一如往常地换下鞋,收好公文包,换上居家服,赶黑羽挪开一个位置。此时他还没醒酒,迷迷瞪瞪地瞧着黑羽,一下窝进恋人的怀里征求充电,对方推他去喝茶,声称受不了酒气,他只喝了半杯就圈住快斗索吻。缠缠绵绵如同室内漂浮的温度,柔得人心底塌下去一片。
快斗和新一共同裹住一条毛毯,缩在沙发里听见大晦日结束前红白主持人对新年的深深祝福。那时酒精已经完全占据了新一的大脑,压住了他的思绪,耳边隐隐传来快斗说的“新年快乐”,他很快沉入睡梦中。
02
事务所不是企业,也幸亏工藤家底丰厚,这才能够立刻停业。工藤新一往各个角落都喷了消毒剂,翻出大晦日那晚张贴的停业公告,在背后涂上胶水,重新贴上了门。N95口罩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甚至勒出了红印,他巴望着疫情赶紧过去,现在居家办公太不方便,资源采购也需要争抢。去年十二月服部平次所说的话一语成谶,这下他还真不知道关东关西的两位名侦探何时才能再聚一次。
从前也不是没遇见过病毒,只是疫情来得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实在叫人猝不及防。上次还是飞艇内的小范围,倒能控制,现在面对全国上下流行的疫情,工藤新一感到有些乏力。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黑羽早停了魔术巡演,在工藤家体验隔离生活。由于不能出门,他经常在院子里溜达。要是早上出门,他就过了晌午再进家门;要是中午出门,他就一定要待到太阳落下山头。他闲来无事从因特网上扒来的食谱在厨房做实验,一时居然有了长进,不用工藤掌厨了,为此还高高兴兴打视频给远在伦敦的黑羽千影,向她炫耀自己日益精湛的厨艺。
进到屋门口,楼上滔滔不绝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大概是黑羽恰好和他的青梅通完视频,说的无非是些注意身体、一定做好防护之类的话。他在玄关消完毒,及时抬手阻止差点飞扑过来的黑羽,正色道:“我刚从外面回来,现在还不能拥抱。”对方垮下脸,索然无味地“哦”了声,催促工藤赶紧洗澡,站在浴室门口等他出来。工藤新一对黑羽快斗恋爱后的生活习惯很无奈,两个二十七八岁的成年人恋出了十七八岁的氛围,做出了十七八岁才会做出的事情,实在太幼稚。明明是早都成年的大人,心理仍然停留在错过的青年时代,只消是不能出去的时候,黑羽会翻出之前和工藤经历的一切事情絮絮叨叨说上个不停,企图一口气将那些事件梳理完,等他说完可以称得上是最后一件事时,抬头再看,外边天都黑了。当他下定决心不再说,工藤新一总能从回忆里抽出那么一两件黑羽快斗没说出的故事,再进行叙述,偶尔碰上了不顺的事,他们居然还会因为这十多年来不同的观念冷嘲热讽起来。
他洗完澡擦干了头发,瞥见黑羽在清点余下的防护用品,记录入账,小声说了句“还好”。
“还能撑多久?”
“一两个月肯定没问题,如果你我都不常出门,或许还能撑更久。”黑羽说,“但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要实行强制性居家,你没看报道吗?患病死亡率有2%,连只苍蝇飞出去都要被感染致死。”
“或许还在等这次如SARS般奇迹消失吧……之后的环境会越来越严峻。”
“工藤,我发现你——”黑羽快斗用笔杆子戳着工藤的脸,“你越来越像饱受摧残的成年人了,张口闭口就是就业形势、社会环境和经济状况。”
“毕竟这将和我的工作息息相关。”他意有所指,推开笔头,“即使我不希望有悲剧发生,但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在所难免,快速破解案件至少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黑羽露出一副“真可怕”的表情,摇着脑袋收拾了番家庭卫生,算是做回老本行。他从客厅抽屉里翻出一沓扑克牌,像是路过街头看见了美食,迫不及待地拆开来摆弄,呼唤工藤新一应该也坐下来玩玩。他高调的邀请让工藤不容拒绝,原本以为照这家伙的行事作风会玩出各种花样出来,但黑羽说只玩抽牌。“抽牌”是什么?工藤新一试图理解从黑羽口中蹦出的简单字眼,对方耐心解释,抽牌即是最简单的甚至是不算玩法的玩法,将一沓牌洗过后叠好,双方一人抽一张,然后再按照顺序打出来,如果两个人花色相对就成功,不对就再来。谁的牌先抽完就算赢。他顿了顿,多添了一条规则,说如果花色不同,两个人就要说一件糗事。工藤新一对此嗤之以鼻,他忘记了面前这个人是出老千的好手。
洗牌很简单,几乎不用怎么交换,然而纸牌跳跃在黑羽的指尖宛如鱼儿碰见了水,灵活地在两只手上摇动。牌影在手上一张张快速闪过,哗啦啦如电影画面一帧帧翻,黑羽压住牌,推向两人面前的桌面中心,示意工藤先抽。他们很快抽完了所有扑克牌,先抽牌的人第一个出牌,花色相同。接着是第二张,黑羽笑了声,打出了花色不同的一张。
他吹了声口哨,示意侦探要愿赌服输。
“……你还记不记得曾有位秋山小姐邀请我去她的晚会。她听说我会演奏小提琴,立刻找上门来,邀请我去即兴演奏。她是老主顾,我也不好拒绝,所以……”
“你去了以后发现小提琴坏了,秋山小姐改让你唱歌,你说大提琴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她坚信优秀的侦探无所不能,推你上台即兴演出。”黑羽笑趴了下去,“你回来后怎么跟我说的来着?”
“……我刚开口人就走了大半。”
工藤新一掐了把笑得直不起腰的黑羽快斗的胳膊,表示到了他说糗事的时候了。黑羽快斗抹了把眼泪,说:“我完美得几乎没有糗事!你难道不觉得,像我这样华丽的怪盗应该是毫无瑕疵的吗?”
“你最大的糗事就是把简历投上家政网站被我发现并且雇用了过来,并且对我开出的八小时工作制条件很满意。”
闻言黑羽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我臣服于你开出的优秀条件,放眼望去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心地善良的雇主。”他说出“心地善良”像是要故意恶心工藤,一字一句地从牙齿缝里弹出来。
第三张又是不同花色,揭晓答案时黑羽快斗叫了句“孽缘,简直是命运使然”,便绞尽脑汁翻找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出丑的事情。他甚至努力回忆小时候有没有犯过什么错,让千影女士或者他的父亲恼火,没等他回忆完,那边的侦探突然开口说:“去看电影——看电影那次。我想在电影院牵你的手,被你躲开了,你还挺嫌弃的。”
“你那时想牵手?不,我以为你是想趁机往我的掌心塞恶作剧道具。”
“那种时候怎么会……?你真这样想的?”
“对啊,当时我还说你怎么也是这种恶趣味的人,真是大开眼界了。”黑羽耸耸肩,“非要这么说……我最大的糗事应该是在退隐那晚,我在人海里找你的身影。我们的视线交错了,你还记不记得?后来我意识到,这是命运的线把我和你圈住了。”
工藤对此一时无言以对,心里却躁得不自知,导致后来黑羽快斗偷偷出老千他都没察觉。他的脑袋就像一个放映室,一遍遍重复播放黑羽快斗道出这句话时的神情色彩,然后一次次、一次次地感到温暖。
03
在日本还没有颁布强制性居家规定的日子里,工藤新一忽然感到浑身乏力,头晕目眩,他那时警铃大作,叫黑羽快斗与他分开,家里贴上消毒过的帘子,进行了简易的隔离。工藤新一不确定是感染了新型病毒还是普通感冒,发现症状后他立刻去了医院,然而那里人满为患,医生也只是建议他先居家隔离一阵子。他走在路上觉得口罩捂得慌,天空乌蒙蒙的,是谁惹它不高兴了?人在自然之力面前到底是渺小的,他疑虑过自己若是真感染了病毒,很大概率就会传染给黑羽。症状出现第二天,工藤打给江古田的中森家拜托他们接走黑羽快斗,去江古田生活一段时间。
因为事出突然,接电话的中森银三问这种时候怎么突然要黑羽回江古田,工藤新一细细揣摩黑羽的作风,回答说:“比起最后可能要照顾两个人,我还是更希望只需要照顾我一个就行。”
来接人的是中森青子,她接过黑羽快斗手上轻便的包裹推上后备箱,很快上了驾驶座,没有催促黑羽快斗。她靠在驾驶座的窗边看见站在屋门口的工藤,又看向快斗,他们俩没有难舍难分的情结,就潇洒地挥了一个手,随即上了副驾驶。汽车启动,消失在工藤目光所及之极端。
通往江古田的路畅通无阻,黑羽家由于太久没人照顾而落尽了灰尘,青子帮着快斗打扫了一个下午,将行李归置好,去江古田的药店买了药品和防护用品回来,发简讯报了个平安。
中森青子离开前非常不解,她问快斗:“青子不明白,快斗为什么不和工藤君说上些话再走?”
“我说了。我告诉他先别死,死在疾病的手上简直不像他的作风,他的坟墓一定是要由我来挑选的。”
“可是你没有开口呀。”
黑羽点着自己的脑袋:“这里,我在这里跟他说了,他也一定听见了。”
工藤给他回了简易的讯息,之后想必是忙于休息,不再回复了。黑羽上卧室直面那幅父亲的画像,那背后是一切的开端,那就是孽缘开始的导火线。倘若现在推开画像,父亲的录音还能够响起,背后的装扮和道具也一定还焕然一新,他无比怀念地触摸着相框,这次他没有推开,而是坐回到桌椅前拿起摆好的相片。画面里的江户川柯南在摇晃的船只上眺望风尘仆仆的落日。
真好哇。时间把他们打散,又让他们相聚,现在只是时间倒置,重来一次罢了,现在的离别不会是永远的离别。
刚回到江古田的老家,千影女士流连于国外,对于下厨这方面,就算是有了一技之长也无从下手。幸好青子仍然会叫他去中森家蹭饭,夜幕降临,中森银三播了晚间新闻,新闻发言人一遍一遍播报日本直线上升的死亡人数,在餐厅收拾碗筷的青子突发奇想说:“现在是到了世界末日吗,难道是青子之前和惠子赌气说过的话成真了?!”
“你和惠子赌气说了什么?”印象里的桃井惠子还是江古田高中那个戴眼镜、长雀斑的姑娘,上次见她还是在婚礼上,那会儿惠子长开了太多,鹅蛋脸,眼睛水汪汪的,梳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她向青子分享了恋爱史,青子听完很生气,诅咒这个世界应该让那些人迎来末日。青子错了,不应该说那些话。”快斗擦干手上的水,没想到这么多年青梅的性格还是没变,嬉笑说:“世界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变化的,这不怪你。”那客厅里看报的中森银三听完哈哈大笑,笑浪快掀翻了屋顶:“糊涂虫啊!我说你这几天怎么都闷闷不乐的,敢情就是因为这件事?”
他即在这种跳脱的氛围里感受到了过去,逝去的时间重新冲刷过他的躯体。夜晚是最没有事情做的,练完魔术,空荡的屋里了无人声,好寂寥的夜。黑羽推开窗户,见到的都是这样的景色,黑夜的幕布下是一盏盏家庭的灯火,房屋落在地块上,寂然无声,像是默画。睡前给工藤打视频,房里的摆设没有多大变化,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衣架上多了件拿出来的大衣,逼问工藤今天去了哪里?屏幕里的那张脸涨红得厉害,工藤拿下敷在额头上的毛巾,左右而言他,窸窸窣窣推开手机背后的卷宗,什么事情都骗不过他机灵的爱人。
“目暮警部给了一个案子。”屏幕那边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怀疑工藤送走他是为了更好地办案。“你放心,我不可能死在疾病手上,我的坟墓还要经由你来挑选。你呢,那边怎么乌漆麻黑的啊……时间确实不早了。”说到这里工藤新一得意地哼了声:“我可以理解为你睡前太想我才给我打视频吗?”
“你也太自作多情。”
“那就是了。”工藤摞齐了档案,手机听筒传来“咚”的一声,“有时候坦诚相见或许不是一件难事。”
“与其恳求我对你坦诚相见,不如祈祷你那具身体烧到三十八九度不会冒烟吧,名侦探。”讪讪地挂了视频,黑羽没有理会工藤发来的晚安和别出心裁的颜文字,一个翻身窝进被子里,沉入梦乡。
04
落叶是飞逝的时间,如果一片代表一天,那么眼前积成的一小堆落叶,意味着太阳和月亮已经在天空中旋转了好几周。工藤新一走出闷热的室内,做了今天的第三次消毒,难得闻到开春的气息,精神头十足。
真是幸运!不是新冠,是普通小感冒。推测是工藤持续不断的熬夜导致的免疫力下降,经风一吹,自然而然得烧上几天。到了第五天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计划有没有必要接黑羽回来,然而隔天终于出台了强制居家的规定,回来的计划也就破灭了希望。从此两个人不得不分隔两地,只能打打电话。黑羽知道他没有感染病毒后悄悄松了口气,侦探都捕捉到了,不愿意说破,给黑羽的傲气留了一份面子。
前几天他们认识的几个人开了视频电话,先进来的服部平次满是怨气,抱怨不能出门将是多么苦的修行,他身边的远山和叶推着他的脸,怪他怎么还小孩子气。第二个进来的是黑羽快斗,他调节好手机位置,嘲笑关西名侦探莽莽撞撞,话还没说完,第三个进来的工藤新一趁机也数落了一番,说服部平次在大晦日说的话一语成谶,这下关东关西两个侦探见面还真成了一桩难事。第四,第五,第六个进入视频通话的是远在英国的白马探,不知在何处修行的小泉红子,以及最后进来、还在摆弄设备的青子,工藤除了与白马探有过几次合作之外,与江古田那边的人大多只有一面之缘,刚一见面大家都显得生分,但毕竟都是日本有头有脸的角色,报纸、电台、电视上都各自听说过彼此。互联网造福群众的力量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七个人隔着屏幕将来不及倾吐出的话统一倒出,你一言我一语的,异常聒噪。
中途黑羽问工藤,看看卧室里是不是有iPad落灰了很久,他动身去找,的确放在那里很久没有充电,是黑羽的设备。
“来江古田走得太急,忘了拿,我现在急需,能不能寄过来?”
工藤新一翻出充电器给iPad充上电,嘴上答应寄过去,实际上翻出了车钥匙。
只消开春,海水、江水、河水立刻灵动地欢腾起来,站在河岸边吹吹风,你会看见很高很阔的天,江古田的风柔曼地吹拂;你会听见万物拔节生长的旋律,土地不会受到疾病的侵害,到了春天它就该醒来,整理整理身上绿色的新衣,继续它千年百年的生活。车窗留出一个缝隙后,远处江古田静谧的景色顺着风钻进了车内,车窗上的防护膜遮蔽了夕阳下隽秀沉静的姿态,工藤摁开车窗,闪着一串金黄色光泽的城镇立刻现身,照亮了昏沉的轿车。
黑羽家没有人,他仔细确认,的确没有人,摁了几遍电铃也无人应答。江古田家家户户离得很近,听见隔壁连声的门铃自然会有人出来好心看上一眼,中森青子一见来人戴着口罩,不是看得很清楚那是谁,扯着嗓子问:“您找快斗干嘛呀?”待他走近,青子认出了那是来送东西的工藤,立刻改了口:“快斗不在家,应该在河边散步呢!”工藤没有多想,立刻撇下纸袋,将它放在中森青子够得着的地方,上车开出去寻找黑羽。
急迫的心在催促他变得不理智,或许这次可以亲眼见上一面,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好好看过对方了,不知道电子设备下的人的容貌会不会改变?轿车开上跨江大桥,工藤绕着河岸跑了一圈又一圈,想趁着夕阳散布烈烈朝晖之时就找到黑羽。江水滚出金灿灿的一片,他在这金灿灿中寻觅到了一个人影,踩下刹车,把车甩在路边。江那头的黑羽快斗戴着口罩站在浓厚的夕阳光中,他身上的光线是太阳倒下的果酱,鲜红得那样自然;江这头的工藤挥挥手,对面就转过头来,显然,黑羽发现他了——一如怪盗基德在人海中寻觅侦探的那个夜晚。
他接过黑羽打来的电话,眺望那边朝他招手示意的黑羽,在脑海中摸索出关于黑羽快斗的所有拼图,逐渐拼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面容。
“我知道你会来,”黑羽的笑音融进了夕阳,“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已经来了,还很想见我。”
“我们会再见的。”
黑羽想,一定会再见的,这么久都走过来了。
工藤想,一定会再见的,他们纠缠彼此太久了。
“一定会的。”黑羽说,“评论家先生,只要活着,就能再见。”
“没错,顽劣的艺术家……只要活着,就能再见。”
他们长久地注视远方模糊不清的身影,夕阳正回收它的余晖,走向山谷,走向昏暗。
此时暮色苍茫,天地寂静,一派寂寥。
这张“雇佣合同”还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