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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旱途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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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梆子声刺破黎明前的寂静时,薛凌已经将昨夜揉搓得发烫的糙米饼逐个码进褡裢。月光还悬在老槐树虬结的枝桠间,她借着微光查看掌心的面饼——四升糙米掺了三成剥壳槐树皮粉,又拌了半把野苋菜根茎磨的粉,发酵时泛着酸涩的麦香。为了防潮,她特意在面饼间垫了层油纸,又用晒干的荷叶裹了三层。
薛老太颤巍巍地将晒干的葛藤编成背带,将三个鼓胀的褡裢缀在竹制背架上。晨雾漫过土墙时,祖孙俩已在院中试验负重:两副特制的双肩背篓用苎麻绳编织而成,底部垫着晒干的驼峰草防潮,两侧用铜扣加固。薛凌将最重的粮袋斜挎左肩,右手拎着装有咸菜坛的网兜。
薛凌她仰起脸,让夹杂着沙砾的寒风抽打在脸上——这尖锐的痛感提醒她,眼前这个干旱肆虐的世界并非梦境。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试图进入空间时掐出的血痕,太阳穴仍在一跳一跳地抽痛。
这是大周永和十九年的春天,本该是播种的季节,可漠北十三州的金城县已经四年未下一场雨了。连续四年的旱灾,让这片曾经肥沃的土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田埂间残留的玉米秆蜷曲如焦炭,连骆驼刺都枯成了灰白色。祁连山脉的雪线退到云层深处,节度使募兵令上的狼头印鉴已被风沙蚀得模糊不清。
薛凌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冰凉的玉面贴着她的肌肤,隐隐透着一丝温热。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饥荒肆虐的世界。穿越前一天她明明还在现代东北老家的院子里,和妈妈一起挖那些冻了一冬天的饺子和豆包。妈妈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仿佛还在耳边:"这死丫头就知道减肥,多吃点能要你命啊?"结果晚上累得昏睡过去,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马上就要踏上逃荒之路。
"二丫头,把这个带上。"老太太佝偻着腰从屋里走出来,枯瘦的手里捧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她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小漆盒,小心翼翼地包进包袱最里层。薛凌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母亲留下的妆奁匣子,曾经描金绘彩的边角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发黄的棉衬。
"奶,这个也要带上吗?"薛凌轻声问道,指尖抚过匣盖上模糊的梅兰纹样。那些曾经被母亲用簪花油擦得锃亮的浮雕,如今蒙着一层黯淡的灰。
老太太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在晨光中泛起水色:"你娘临终前...特意嘱咐要带着。"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用皲裂的拇指摩挲着匣子侧边一道浅痕——那是母亲当年不慎用银簪划出的印记。
薛凌突然想起在现代博物馆看到的类似妆奁,标签上写着"古代女子最重要的嫁妆之一"。
院角的谷仓传来窸窣声。五岁的招娣正趴在地上,小手仔细拨弄着地缝里的尘土,希望能找到几粒遗落的麦子。
院子里,晨光渐渐驱散黑暗。薛凌最后注视这个刚来就要离开的家的全貌:三间土坯房围成的小院,正屋门楣上挂着"耕读传家"的匾额,左下角被灶烟熏黑了一大块;西厢房的窗棂上还贴着褪色的窗花,那精巧的"福"字剪纸是母亲生前最后一个春节剪的;院角的谷仓门歪斜地挂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五岁的招娣趴在地上,小手仔细地拨弄着地上的尘土,希望能找到几粒遗落的麦粒。
"咱家那二十亩地..."老太太突然开口,枯枝般的手指指向远处龟裂的田垄,"最肥的五亩河滩地,你爹走时典给了县里的钱庄,换了二十两银子,银子这几年花的也所剩无几了。"她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已经发硬的地契,"剩下的十五亩...去年连种子都没收回来。"
薛凌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地契上父亲工整的字迹时,心头突然一颤。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她,父亲薛明远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三十岁就中了秀才。她突然想起昨晚梦到的场景——父亲临行前的深夜,独自在后院梨树下挖坑,埋下了两坛女儿红。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无比真实,仿佛这具身体的原主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一幕。
"奶,咱家后院那棵梨树..."薛凌试探着问道。
老太太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那两坛酒是你爹偷偷埋的,连你娘都不晓得..."她突然压低声音,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薛凌的手腕,"这事别往外说,那是留着..."话没说完,院门外就传来了里正家儿子的喊声:"薛家阿婆!要出发了!"
村口的老井边,逃荒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都听好了!"里正薛长庚敲响铜锣,沙哑的声音在晨风中颤抖,"咱们脚力好的,天黑前能赶到永登驿,那儿有口甜水井——老天保佑它还没干透。腿脚慢的也别急,官道平坦,最迟明儿晌午总能到。"
他顿了顿,用开裂的竹棍在地上画着路线:"从永登驿往东南,走两天能到朔望河。眼下虽不是丰水季,河滩上还能挖些野荠菜、马齿苋充饥。再咬牙走上五六日,就能望见青州府的城墙了。"
薛凌在心里盘算着:三十里路到永登驿,年轻力壮的走六个时辰;拖家带口的,最多也就多费半日光景。这段官道还算好走,只是两旁的榆树早被剥得精光,惨白的树干上布满指甲抓挠的痕迹,像一道道未愈的伤疤。最难的是朔望河到青州府那段,约莫百十里地。沿途的村落十室九空,连井台都塌了大半。她掂了掂背上不算太鼓的粮袋,里头的杂粮饼,还有咸菜最多只够一家老小三个人坚持五六天。最要命的是水——村里的井早就枯了,水囊里的存货是翻了三座山,接的一点山泉水,只够每人每天润润喉咙。
晨雾中的逃荒队伍像条垂死的蜈蚣,开始在龟裂的官道上缓缓蠕动。最前面是里正家的牛车,上面堆着他家的所有行李和粮食,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中间是推着独轮车的青壮年,车上堆着破旧的被褥和锅碗瓢盆;末尾跟着拄拐的老人和抱孩子的妇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绝望。
薛凌数了数,全村二百多户如今只剩三十四户,一百二十七口人。队伍里像她这样十五六岁的少女竟有二十多个——村里的男丁要么被征了兵役,要么早两年就外出逃荒去了。王木匠家的媳妇背着未满月的婴儿,腰间却别着把柴刀;李铁匠推着独轮车,车上躺着八十岁的老母亲;张婶搀着失明的婆婆,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
"二丫头,把这个戴上。"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块粗麻布,"路上风沙大,姑娘家要护着脸。"薛凌接过布巾,注意到这是用母亲当年的嫁衣改的——那件水红色细棉布衣裳,如今已经洗得发白。
"过了永登驿,就是流匪最多的地段。"周猎户突然凑过来低声说道。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是村里唯一去过青州的人,腰间总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偶尔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的猎犬突然对着西南方低吠起来,薛凌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天际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是野火,又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正午时分,队伍在一片废弃的茶棚休整。薛凌刚把招娣安顿在阴凉处,就听见官道旁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在路边,面前摆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换粮"二字。老太太一把捂住招娣的眼睛,自己却踉跄着走过去,将最后半块麸饼放在那个不会动的襁褓旁。
"前年这时候,清水河的水还能没到膝盖。"李铁匠的老母亲喃喃道,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干涸的河床。如今那里裂开丈余深的口子,像一张饥渴的大嘴,吞噬着人们最后的希望。
傍晚时分,队伍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前停下过夜。周猎户蹲在庙门槛上磨刀,刀刃刮擦石板的声响让人牙酸。“再往前就是永登驿了,”他头也不抬地对薛凌道,“夜里若听见动静,捂紧孩子的嘴。”
薛凌点点头,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她环顾四周,看到庙角一尊残破的神像,还未等她细看,庙外铜锣骤响,薛虎满脸是血地冲进来:“流匪!二十多个!”手里的铜锣已经砸变了形。
庙里顿时乱作一团。薛凌抱起招娣拉上老太太就跑,背后传来米袋被撕裂的声响,混杂着哭喊和求饶声。混乱中,她看见周猎户的皮囊突然裂开,一道灰影闪电般窜出——竟是只瘦得皮包骨的猎犬!那畜生直扑为首的刀疤脸,惨叫声顿时响彻破庙。
"往林子里跑!"里正声嘶力竭地大喊。
薛凌一手抱着招娣,一手拽着老太太,拼命往庙后的松树林跑去。三个人不小心被土块绊倒,薛凌的手擦破了皮,也顾不上清理伤口了,拉起二人连滚带爬地往林子深处跑去。
【薛家往事补遗】
父亲薛明远:
三十岁中秀才,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写得一手好字。留下的《四书集注》扉页上题着"耕读传家"四字,字迹清隽有力。
永和元年娶青州萧氏为妻,聘礼是一对祖传的银镯子,据说能追溯到前朝。
戍边前夜,在后院梨树下埋了两坛女儿红,说是等女儿出嫁时喝。酒坛上用朱砂写着"永和六年封"。
临行前将家谱修订完毕,在薛凌名字旁特意标注"聪慧类母"。
母亲萧氏:
陪嫁清单显示当年有十二抬嫁妆,最值钱的是一对鎏金镯子和半匣子珍珠。
教会了原主识字算数,这在村里极为罕见。原主能背《千字文》,会打珠算。
家庭变故纪年:
永和元年:薛明远中秀才,娶青州萧氏。婚礼上用了三十两银子,是薛家半年的收入。
永和二年:原主兄长出生,肩胛骨上有块朱砂胎记,形状像把出鞘的剑,取名“薛昭”,取“剑照天命”之意。
永和四年:原主出生,取名"薛凌",取"凌云之志"意。出生时正值丰收,村里人都说带来好运。
永和十五年:大旱初现,朝廷加征西北军饷。县令亲自来村征兵,带走了十七个壮丁。
永和十六年:薛明远被征戍边,典卖五亩良田,得银二十两。临行前秘密埋酒。
永和十八年:前线败退,薛昭被征戍边,萧氏染病去世,临终前交托玉佩,嘱咐"及笄后方可示人"。
永和十九年:大旱持续,女主穿越,收养招娣,全村逃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