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尔安乐》楼新南

9、日常（2）

　　万俟旻除了去解忧堂，一天里还要往万草堂跑好几趟，给生活条件刁钻的花花草草在特定的时点浇水、施肥、抓虫以及修剪枝叶。
　　他在花丛中穿梭，能听到窃窃私语：
　　“嘿呦，好俊俏的小郎君，这人是谁呀？”
　　“好像是主人的师弟吧......”
　　“非也非也，明明是金屋藏的小娇郎，主人怎么可能让一个普通师弟帮忙照顾咱们？”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蜜蜂小哥和蝴蝶大姐说，这人是主人心心念念之人，它们飞到主人的书房里，看到过这人的画像，嘻嘻嘻......”
　　“如果真是这样，那玫瑰姐姐的处境可就不妙。”
　　......
　　万俟旻一个脑袋两个大，听的稀里糊涂，不明就里的就满脸通红了。
　　这些花花草草，一点也不纯洁，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奇怪东西？
　　好在他慢慢学会了控制兽人语，不用被动的去接受所有言论，能只在必要的时候使用。
　　那些花草的主人郁善洲则大部分时间都在山腰处的一个山洞里练功，晚上回来检查万俟旻的工作情况。
　　如果发现哪里有一小片枯枝败叶没有剪掉，他便开始大喊大叫。
　　“哎哎，这里这里，这里也有枯叶子呀，小旻儿，你怎么这么不认真，辜负了我的信任。”
　　他瞪着眼睛，表情夸张，似笑非笑地嚷着。
　　这时，万俟旻会咬牙切齿地忍住不去发火，拿起修枝剪把那一点枯枝连同几片好的叶子全剪下来，然后扬长而去。
　　身后不出所料的传来夸张的悲痛哀嚎声。
　　不一会儿，他还会回来的，拿着对方送的书，学习写字和术法。
　　郁善洲丧着脸教他写字，学完写字讲术法。
　　耿星河也会来请教，他同样丧着脸皱着眉。
　　耿星河一开始以为是因为不耐烦，时间长了才知道，也许并不是的。
　　他只是不喜欢说教，而且有些东西也不是言语能够传达的。
　　皱着眉只是在思考如何能讲的更深入浅出，能让受教者更好的明白接受，毕竟他很清楚自己是天赋异禀，而对方只是普通的修士。
　　凤华山后山有一片相当开阔的平地，平地上渭泾分明的种着两大类东西，一种是蔬菜，一种是草药。
　　蔬菜由刘大厨照管，草药主要是何淼种的。
　　菜地里一年四季种着应季蔬菜，收获时，凤华山的众人都会去帮忙。
　　绿叶蔬菜郁郁葱葱，瓜果类挂满枝头，还有根茎类的，它们饱满的果实已经撑破地面一层浅薄的黄土露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镰刀或者锄头等工具，穿着简朴的麻布衣服，在这一片充溢着瓜果香甜、丰收喜悦的天幕之下，润土之上，弯腰穿行。
　　那一刻，阳光温柔且公平的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周遭会有蜜蜂嗡鸣，林间的鸟兽嬉闹之声此起彼伏，一阵清风吹过，它会帮忙拭去脸上的汗渍。
　　人类是自然孕育的生灵，也只有在自然中才能觅得最真实的一份自由。
　　那头神猪狸力呢？
　　它很受刘大厨和何淼欢迎，它的老本行依旧闪亮——帮忙挖坑，种菜种草，帮他们省去了不少体力。
　　虽然某人在院子里种花草也需要挖坑，但从不让狸力帮忙。他更喜欢亲力亲为。
　　郁善洲在山腰处的山洞里练功，于凤华闲来无事会去看他，但不过半个时辰便会讪笑着回来。
　　没有请托时，他在凤华山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扫地，凤华宫前八百八十八级白色大理石台阶上的落叶是他拿着扫帚一级一级扫的。
　　他常常扫着扫着便不自觉停了下来，遥望远方，泪眼婆娑叹道：
　　“唉，这就是英雄迟暮吗？我竟然成了一个扫地僧了，可悲可叹呀......”
　　万俟旻好奇去过一次那个山洞。
　　沿着下山梯道走，在半山腰有一处很明显的弯道，转进弯道上，是一条仅能允许一人通行的狭窄山路。
　　右手边是高峻陡峭的山壁，壁上爬满了葛藤等攀爬型植物。绿色的枝蔓垂落在眼前，郁郁葱葱，却也遮挡了视线。左手边是悬崖峭壁，往下望去，只能看到一望无尽的云雾翻滚。
　　沿着山路往里走，鸟鸣之声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到。路上的花草也越来越奇特，从百合花，到灵芝，最后看到万俟旻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想一直走下去，空气越来越潮湿，风景越来越幽绿，心境也越来越平和。
　　终于，还是到了。
　　那是一个转角。
　　他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听到了利剑划破空气的呼啸尖鸣。那剑鸣时而低沉浑厚，时而冷冽悲壮，时而激昂若万钧雷霆，伴着潺潺的流水声，竟似一曲天然而成的美妙乐章。
　　他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连转身看一眼都有些惶恐。
　　待剑鸣声渐歇，缓缓转身，入眼的是一道白色身影。
　　一把桃木剑随那道白影在跃动，时而腾空而起，时而附身低掠，行云流水，轻盈若风。
　　那里是崖岸，向外突出为一个大平台。平台边缘陡峭，下方是峡谷，河水在谷底蜿蜒流淌，刚才听到的伴随着剑鸣的流水声，便是它发出来的吧。与峡谷相对的，便是那个山洞。
　　到底被发现了，一道冷厉的目光射了过来，剑锋随即也指向他。
　　万俟旻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平日里的郁善洲要么嬉皮笑脸地求他做这做那，要么一脸讽笑不屑地怼于凤华，挖苦耿星河，这般严肃的表情，除了在贾慈村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郁善洲长得很好看，白净肤色，脸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剑眉凌厉，本应是张极其英气阳刚的脸，却又是一双桃花目，眼眸乌黑深邃，多情似一汪秋水。右眼角下方有一枚淡红色小痣，平添了几分柔媚。
　　待看清来人，神情立即变了，一如往日嬉笑不羁。
　　“小旻儿怎么来了？”
　　他收起桃木剑，自然垂在身侧，姿态变得从容懒散，身姿却依旧修长挺拔，如一柄亭亭新竹。
　　“你刚才很帅。”
　　如此牛唇不对马嘴的回答，竟然脱口而出了。
　　被夸的人微微一愣，随即朗声笑道：
　　“哈哈，这是小旻儿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我呢，好感动！”
　　是第一次夸你吧？
　　万俟旻懊恼自己的不过脑子，还有时间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但也确实找不到来这里的理由。
　　“你想学桃木剑法吗？”
　　郁善洲注意到对方一直盯着那柄桃木剑。
　　“嗯”
　　“那好，每日申时，来这里，我教你。”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呢？
　　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经年......
　　刘大厨指了指耿星荃，伸出了一个巴掌，五，他记得，他记得耿星荃五岁了。
　　五个大人把两个孩子围在中间，指指点点，念念叨叨。
　　万俟旻的神情悲壮，端的是慷慨赴死。小星荃却一脸兴奋，刘大厨一直在逗他，他把手指伸向耿星荃，耿星荃就举起小胖手去抓。
　　郁善洲道：“小旻儿，你这五年，个头是一点也没有长呀。再过几年估计小星荃都要比你高了。”
　　耿星河道：“他不会是个侏儒矮人吧？”
　　何淼道：“应该不是，侏儒人身高虽然受限，但其他身体机能都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发生变化，我刚才给小旻儿做全身检查时，发现他的身体体态特征都停留在九岁儿童的发育阶段，与五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师父，您觉得是什么原因？”
　　于凤华脸上带笑，冲郁善洲扬了一下下巴，道：“善洲呀，你来说吧。”
　　郁善洲斜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于凤华道：“因为他是半妖吧。人的生长靠吃五谷，而妖的生长，主要靠的是妖气。”
　　“哦，那看来要想长大，还得带他去一趟妖都呢。”郁善洲了然道。
　　史书有载，一千三百年前，人类与妖族发生了一场大战，人类暂时战胜了妖族。
　　人类与妖界达成共识，一纸血契换来了暂时的和平。
　　所有妖族退居妖都，以巫神山为边界，另一边为人类住所，妖魔不得踏入半步。
　　妖都与巫神山相距千里，这中间的千里，却是千里焦土，沟壑纵横，寸草不生，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头顶的天空永远是黑红血色。
　　五百年前，妖界卷土重来，人类巫神祭天，引来了紫气天雷，净化了大部分的妖物，只余数只妖物侥幸逃脱，藏匿在妖都。
　　曾有修士前去探看过，并未在妖都里发现活的妖物，但妖都千里之外，依旧妖气弥漫，人不可居。
　　因此，虽然巫神山边界外已经没有太大危险，但修士们还是建议人们不要随便出去，故结界仍存。
　　然而，去妖都的行程还是被耽搁了。
　　那日刘大厨去山下采购，带回了一封家书。
　　信是从万福县来的，寄信者名叫何钱毅。
　　凤华山众人都是不认识何钱毅，怀疑这信是寄错了。
　　可上面写的地址却是异常的清楚：寄山北道莲花县莲花镇北靠山，于凤华亲启。
　　这于凤华的名字都写上了，大概率不会是寄错吧。
　　他们纠结了不到半刻钟，便把信拆开了，还真是一封家书：
　　“母亲大人膝下：
　　叩禀者：家中粮尚足，有女三朵花。一屋欢喜多，像余总角乐。乞母勿担忧，君孩无疾病。相念不相见，柱杖唯泪流。
　　敬请
　　福安
　　不孝男 钱毅 叩上
　　大靖睦途廿二年六月十五日
　　又及：随信附银票一千，往母亲大人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