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命不久矣》妖孽孽颦

8、八

　　寒潭映出第九十九轮月缺时，我正往酒坛里封存最后几缕残魂。山雀衔来褪色的傩面，饕餮纹路已模糊不清，就像那些即将消散的记忆。

　　"叶姑娘，西南三十里。"黄鼠狼顶着露水钻出树洞，爪尖还沾着天师府的符灰，"他们在挖寒潭蛟骨炼剑。"

　　我拍开酒坛泥封，陈年雄黄味呛得精怪们直打喷嚏。画皮妖用骨手蘸酒在石板上绘阵，瘸腿狐妖叼来偷藏的判官笔，连那只黑犬转世都拖着捆仙锁助阵。满月升到中天时，四十九道因果线突然绷直——师父终于启动了天雷阵。

　　"反正我命不久矣。"我抛着最后一块山河鉴碎片踏进寒潭，水花惊散倒影中的星图，"这出傩戏，总得唱个满堂彩。"

　　潭底蛟骨感应到傩面气息，自行拼凑成完整龙形。当师父的锁蛟链破水袭来时，那些被我救过的精怪突然齐声高唱《蛟骨谣》。音浪震碎符咒的刹那，山河鉴碎片从四面八方飞来，正正嵌进龙骨的云雷纹。

　　"你改的命，该还了！"师父的拂尘扫过阵眼，四十九盏魂灯应声炸裂。每个光点中都走出个被我救过的人，他们握着淬毒的谢礼，瞳孔泛着傀儡符的幽蓝。

　　我摘下傩面扣在龙骨额间，八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倒灌。那时我也曾在此处剜鳞救人，换来的却是镇民将蛟骨沉潭。饕餮纹突然活过来般游动，山河鉴迸发的清光中，映出每个轮回里说"谢谢"的笑脸，那些感激都是真的，只是敌不过人心贪妄。

　　"坎位，子时三刻！"我引动雷火劈向阵眼，精怪们同时抛出珍藏的因果线。黑犬咬断捆仙锁，黄鼠狼撕碎傀儡符，画皮妖用我补脸的鳞片反射雷光。师父的惨呼淹没在龙吟中，他的道袍燃起业火，露出心口处跳动的本命鳞，是我初入师门时赠的拜师礼。

　　山河鉴彻底复原的瞬间，叶承影的虚影从镜中走出。少年掌心托着一枚碎片，那是他魂飞魄散前藏起的生魂："师姐...保重..."

　　我接住碎片时，是八百年来第一次，我在完整的山河鉴中看清宿命全貌。所谓天雷劫，不过是师父用我历代转世炼制的掌命灯，而真正的解法是...

　　"碎鉴！"我挥伞击向镜面，裂痕中伸出无数双被救赎过的手。货郎的残魂替我挡下道兵，绣娘的虚影拆解阵纹，连孟婆都从忘川舀来一瓢弱水。

　　山河鉴裂出四十九道流光。那些被我救过的草木精魅纷纷显形，捧着晨露与月华要为我涤魂。老槐树精颤巍巍递来片叶子，上面用露水写着《蛟骨谣》的残章，是货郎临终前未唱完的段落。山雀慌乱中撞碎酒坛，琥珀色的雄黄酒渗进青石缝隙。

　　雷云翻涌。我用符箓劈碎了塔顶的锁蛟鼎。鼎中窜出的残魂竟是傩面女，她带着八百年的怨气撞向师父，骨链绞碎他三根护心脉。

　　孟婆的渡船破云而来，船头摆着碗忘川水："现在喝，还来得及重入轮回。"

　　精怪们突然结成人墙，黑犬咬住我的裙角往后拽。黄鼠狼哭喊着掏出藏了百年的内丹，画皮妖撕下最后块好皮要为我补魂。

　　"坎位，寅时三刻！"我震开所有阻拦，符箓在雷火中碎成金粉。山河鉴彻底崩解的刹那，八百年来所有被我改命的身影浮现云端，他们手执因果线，织成张接天引雷的网。

　　师父在阵眼发出最后的诅咒："你救的人...终将..."

　　我捏碎寒潭玉跃入雷暴中心，四十九道天雷同时炸响。在魂飞魄散的剧痛中，我望见每个轮回里的自己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