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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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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四十九道天雷劈开苍穹时,我听见八百年来最寂静的声响。寒潭水在刹那凝成冰晶,每一粒都封存着张惊愕的面孔——那些曾被我改命的人,此刻正与精怪们仰望着同一片破碎的天空。
山河鉴碎成漫天流萤,每点荧光里都裹着块记忆残片。黄鼠狼徒劳地跃起捕捉,画皮妖用仅剩的骨手编织罗网,孟婆的龙头杖勾住最后一抹流光,映出初雪降落的模样。
"时辰到了。"我松开攥着的因果线,看它们如褪色红绸飘向大地。那些被改写过的命格正在复位:书生重新倒在赴考路上,绣娘沉入冰湖,货郎的魂魄碎在乱葬岗。唯有精怪们执拗地捧着记忆萤火,在雪地里跪成圈青碑。
叶承影的残魂从碎片中走出,少年掌心托着未化的雪粒:"师姐看,像不像那年上元节的灯市?"
他吹散雪沫,碎晶里浮现出八百个轮回的光景:我戴傩面混在元宵灯会,给冻僵的小贩塞铜钱;蹲在桥头教乞儿识字,伞面落满细雪;甚至还有那世扮作卖酒女,把雄黄酒兑成甜汤分给路人。
寒潭蒸腾起白雾,师父的狂笑凝成冰棱坠落。那些被我救过又背叛的面孔从雪中浮起,他们腕间延伸出猩红因果线,此刻却温柔地缠上我的指尖。猎户的箭矢化作梅枝,书生的毒酒凝成甘露,连天师府的锁链都碎作星屑。
"原来如此..."我接住片坠落的傩面残片,饕餮纹在雪光里弯成笑弧。八百年来固执地改命,不过是想证明被温暖过的人心。
老槐树精将根系扎进我的灵脉,黄鼠狼献出内丹作灯芯,画皮妖拆下最后一根肋骨为伞骨。孟婆将忘川水浇在雪地,开出大片红花。
"值得么?"傩面女的虚影从冰面升起,与我背对背望向众生,"他们还是会忘记。"
我望向掌心渐褪的云雷纹,那里正渗出八百年前初化人形时的寒气。世界突然倒转,映出个截然不同的结局:货郎的转世在学堂教书,绣娘的后裔开起绣庄,连那只黑犬都成了守山灵兽。
"记不记得..."我拂去叶承影眉间积雪,"又有什么要紧。"
初雪覆盖龙渊塔废墟时,最后一道因果线悄然消散。精怪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淡去,黄鼠狼的瓜皮帽落在雪堆上,画皮妖的骨手还攥着片蛟鳞。孟婆的渡船消失在忘川尽头,船头摆着碗结冰的甜汤。
叶承影的残魂开始透明,少年将冻僵的指尖贴上我逐渐虚无的腕脉:"师姐,下个轮回..."
"没有下个轮回了。"霜雪突然静止在半空,"这样的结局,甚好。"
八百道被修正的命格汇成星河,坠入寒潭激起圈涟漪。倒影中的世界开始运转:书生金榜题名,绣娘夫妻和睦,货郎的棺材铺变成善堂。那些因果线燃烧后的灰烬渗入雪地,来年春天会长出漫山白茶。
我躺在最初的寒潭边,看初雪覆上八百岁的蛟骨。傩面女的身影渐渐与白骨重合,她哼着变调的《蛟骨谣》,把最后一片龙鳞盖在我眼睑上。
晨光刺破云层时,雪地里只剩柄油纸伞。路过的孩童拾起伞柄,惊飞了栖息的山雀。伞面斑驳的雷纹映着朝阳,恍惚是某人练习千万次的人类笑脸。
更远处,新生的紫藤爬上祠堂残垣,花苞里蜷着片莹白龙鳞。风过时,满镇都是清冽的雪气,像是谁曾来人间走一遭,又悄然还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