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命不久矣》妖孽孽颦

5、五

　　寒潭水漫过傩面的瞬间，我听见八百年前的自己在水底叹息。破碎的山河鉴嵌在潭底岩缝里，映出我此刻模样——戴着饕餮傩面的少女，眼尾晕开朱砂绘的雷纹，与潭底沉睡的白蛟遗骨遥相辉映。

　　"早该如此。"山雀衔来半截红绳，系在我发间铜铃上。潭水突然沸腾如滚油，却在触及傩面时化作青烟。水草缠上脚踝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涌入灵台：

　　七百年前中元夜，我戴着这副傩面混进鬼市，用雷击木换孟婆汤治心疾；三百年前暴雨天，傩面替我挡下追魂箭，裂痕里渗出的血染红了因果线；直到七日前，傩面女的残魂隔着铜鼎说："戴上它，才能看清师父布的局。"

　　潭底淤泥突然塌陷，露出条布满青苔的甬道。两排陶俑执戟而立，俑身彩绘是当年撕魂裂魄的场景。我抚过傩面边缘的裂痕，那里正渗出丝丝灵气，与甬道尽头的幽蓝鬼火遥相呼应。

　　鬼市入口悬着十二盏人皮灯笼，这次写着不同的判词："子时过客，寅时还魂"。守门的牛头马面正在赌骰子，牛角上挂着的锁链是我去年典当的蛟须。

　　"哟，新傩婆？"马面用长枪挑起我腰间玉牌，"这月第三位了。"

　　铜锣突然炸响，整条街的精怪齐刷刷转头。他们脸上都戴着傩面：青面獠牙的货郎、白眉垂地的老叟、甚至蹦跳的狸奴都套着迷你傩面。我腕间红线突然绷直，牵着某个戴哭笑面的身影消失在卦摊后。

　　"姑娘算姻缘？"卦师掀开傩面，露出叶承影苍白的脸。他道袍换成阴阳鱼长衫，手中签筒插满刻着人名的桃木钉，"还是算...生死？"

　　我按在傩面獠牙上的手突然刺痛——卦摊后的招魂幡上，赫然悬着七盏本命灯。最末那盏燃着我的鳞片，火舌正舔舐刻有"傩面女"的牌位。

　　"坎位，丑时三刻。"我甩出铜钱打翻签筒，桃木钉落地便长出人脸，"教你..."

　　叶承影突然掀翻卦桌，香灰里浮出张水府雷符。整条街的傩面应声炸裂，露出后面藏着的天师府道兵。货郎的担子变为锁妖网，老叟的拐杖化作斩蛟刀，连狸奴都亮出淬毒的爪牙。

　　"师姐可知今日是中元？"叶承影的傩面裂开缝隙，露出眉间新添的雷纹，"鬼门关开时，正好收你的残魂炼丹。"

　　我摘下傩面掷向空中，饕餮纹路如活过来般游走。所有道兵的动作瞬间停滞，他们的傩面不受控制地飞向半空，拼成完整的山河鉴虚影。镜中映出师父的身影，他正在龙渊塔顶焚烧我的生辰帖。

　　"你每救一人，塔中就多盏魂灯。"叶承影的剑锋刺破虚影，塔身显现出四十九层，"等到中元子时..."

　　山雀突然俯冲啄向他的手腕，惊得道兵阵列大乱。我趁机撞进当铺柜台，傩面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换回你典当的东西！"

　　□□精的蹼爪拍在机关上，暗格弹出个冰玉匣。匣中冻着的是半缕青丝——那是我初入师门时，师父说"结发授业"剪下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金芒，分明浸过锁魂散。

　　鬼市突然地动山摇，四十九层龙渊塔投影笼罩上空。每层塔窗都探出盏魂灯，灯火里挣扎着熟悉面孔：被我续命的货郎、教过女红的绣娘、甚至那只偷吃丹药的黄鼠狼。他们的哀嚎凝成锁链，缠绕着我的四肢往塔顶拽去。

　　"师姐看仔细！"叶承影突然斩断三根锁链，被救下的魂灵化作青烟消散，"这些可不是幻象..."

　　傩面开始迸发青光，照出锁链尽头的真相——每根链子都缠着块山河鉴碎片，碎片上印着被我改写过命格之人的脸。师父在塔顶摆出的根本不是炼丹炉，而是用四十九块碎片拼凑的伪镜。

　　"他要篡改因果律！"傩面女的声音与山河鉴共鸣，震碎两层塔楼，"快毁了你那缕头发！"

　　冰玉匣坠地时，整座鬼市开始消散。我眼睁睁看着青丝燃起业火，火中浮现拜师那日的场景：师父将我的头发缠在青铜鼎耳，鼎内煮着的是前世傩面女的残魂。

　　叶承影的剑突然调转方向，劈开困住货郎的塔窗。他眉间雷纹渗出黑血，傩面彻底碎裂："师姐...去寒潭..."

　　最后的尾音被锁链绞碎。我戴着傩面撞向伪镜，饕餮纹与山河鉴残片严丝合扣。惊天动地的碎裂声中，龙渊塔投影化作青烟，露出后面真实的夜空——子时已过，真正的山河鉴正在寒潭上空重组。

　　傩面彻底碎裂时，我接住坠落的货郎魂魄。他掌心攥着块寒潭玉，上面刻着歪扭的童谣："七月半，开鬼门，白蛟戴傩收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