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命不久矣》妖孽孽颦

4、四

　　铜镜碎片割破掌心时，秋雨正漫过龙脊山残碑。我靠在废弃驿站斑驳的梁柱上，看血珠顺着龟甲纹路爬成卦象——赑屃临死前塞给我的星图，此刻被雨水泡发出腐朽的檀香。

　　"坎位，寅时三刻。"山雀啄食着我掌心血渍，尾羽沾满朱砂。三天前从铜鼎逃出的伤口还在渗雷火，把缠臂鲛绡烧出焦黑的洞。

　　驿站残窗突然灌进阴风，十二盏纸灯笼自梁上垂下。最末那盏描着傩面的灯无火自燃，青烟凝成戴饕餮面具的女子。她手中链刃滴着黑血，正是那夜在当铺救我的傩面女。

　　"你的恶魄少了三缕。"她声音像碎瓷刮过铜鼎，"难怪镇不住因果线。"

　　我望着她颈间雷击纹——与我左肩胎记如同双鱼咬尾。驿站墙壁渗出暗红符咒，那些用雄黄写的镇妖文正在重组，拼出个残缺的"葉"字。

　　傩面女突然掀开面具，露出与我七分相似的面容。她左眼嵌着块山河鉴碎片，映出八百年前的画面：白衣少女跪在雷云下，生生将神魂撕成两半。一半堕入轮回，另一半化作傩面遁入幽冥。

　　"当年你为避魂飞魄散，把我封进青铜傩面。"她指尖抚过驿站墙壁，青砖顿时浮现出傩戏彩绘，"却不知这缕残魂，早被师父炼成锁心蛊。"

　　壁画上的傩神突然睁眼，手中桃木剑劈向虚空。整座驿站开始扭曲，梁柱化作青铜鼎耳，瓦片变成满天星斗。山雀惊飞时撞碎纸灯笼，火苗舔舐之处，竟显出师父炼丹室的模样。

　　"他要的不是雷种。"傩面女将我推进壁画裂隙，"是借你四十九道天劫，炼化山河鉴为掌命灯。"

　　坠落中抓住的幔帐突然活过来，变作条猩红因果线。我悬在虚无中，看八百年前的自己正在镜湖畔剜鳞——每片鳞都化作个婴孩，被等候的道士们抱走。

　　"你当年撕魂裂魄，就为摆脱因果？"傩面女的链刃勾住我腰间锦囊，拽出块铜镜残片，"却不知断了的线头，都缠在我身上。"

　　镜面映出昨夜龙渊塔的景象：傩面女独战三十六天罡阵，左臂被桃木剑贯穿的伤口，正与我右肩旧疤同时渗血。她腕间缠绕的红线另一端，系着叶承影的命灯。

　　"时辰到了。"她突然将我推出幻境。驿站地面裂开深潭，潭底沉着半幅山河鉴。我腕间四十九条红线突然绷直，拽着身体往不同方向撕扯——每根都连着个正在遭遇死劫的故人。

　　山魈的哭嚎刺破雨幕。我撞进乱葬岗时，正遇上送葬的鬼轿。纸钱化作利刃袭来，抬轿的四个无头鬼颈腔里插着桃木钉——是师父最爱的傀儡术。

　　"叶姑娘搭轿否？"轿帘掀开露出青面书生，他手中折扇骨分明是人指所制，"去往雷劫台的路，可不好走..."

　　我甩出银针钉住轿帘，借力翻上柏树枝桠。树杈上挂着的招魂幡突然卷住脚踝，幡面朱砂写着我的生辰。山雀俯冲啄断幡绳时，树根处传来童谣声——是七年前我哄过的墓生子，此刻正用骨笛吹奏安魂曲。

　　"东北艮位！"傩面女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我捏碎最后块昆仑冰，寒气凝成冰刃劈开坟茔。碑文在霜雪中显形，竟刻着"葉氏蘋娘卒于甲子年中元"。

　　墓室里的棺椁突然炸开，七十二枚锁魂钉暴雨般射来。我翻身滚进盗洞，却撞进个冰冷的怀抱——叶承影的道袍沾满墓土，手中罗盘指针正指着我心口。

　　"师姐可知这是何处？"他剑尖挑飞我发间枯叶，露出个扭曲的笑，"你七年前'病死'时，师父给你修的衣冠冢。"

　　棺内突然传来抓挠声。我望去时浑身血液凝固——躺在里面的赫然是傩面女，她手中攥着的锁心链正缠在我脚踝。更可怖的是，她另半张脸正在融化，露出与我前世相同的骨相。

　　"当年你撕裂神魂，师父将恶魄封进傩面。"叶承影的桃木剑刺入棺椁，"善魄投入轮回，却不知..."

　　傩面女突然暴起，链刃绞住叶承影的咽喉。我趁机拍碎棺底铜镜，镜中映出的却是八百年前雷劫场景：我亲手将傩面扣在分魂脸上，却漏看背后老道掐诀的手印。

　　"快走！"傩面女的声音突然与我重叠，她左眼的山河鉴碎片开始燃烧，"去寒潭找..."

　　雷声碾碎最后的话语。整座衣冠冢开始坍塌，我抓着半块傩面坠入暗河。山雀的羽毛在激流中发亮，指引出寒潭方向。腕间红线又断九根，这次连痛觉都变得模糊。

　　漂出水面时，皓月正照在残破山河鉴上。镜中浮现出师父的身影，他手中托着的掌命灯里，四十九簇火苗正在啃食我的本命鳞。傩面女的链刃突然从镜中刺出，将灯座劈出裂痕。

　　"你终究...逃不过..."她的残音混着镜面裂响消散。我低头看向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纹——是山河鉴缺失的云雷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