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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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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鹤灯吐出缕缕冷香时,我正趴在龟裂的河神庙供桌上啃腊肉。褪色的傩戏面具从梁上垂下,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藏着的半本《水府雷法》——封皮还沾着我的血,是三天前从冥河爬出来时吐的。
"姑娘,买块替身木吧?"独眼老丈的摊子支在庙门口,黄杨木人偶刻满避雷咒,"龙渊镇最近不太平..."
我数着瓦罐里最后五枚铜钱,它们正在月光下泛着青芒——昨夜替吊死鬼超度时,这家人往功德箱塞的却是买命钱。山雀突然啄响窗棂,羽翼拍落簌簌香灰,在积尘上划出个歪扭的"巽"字。
戌时三刻,镇东传来傩鼓声。
十二面人皮鼓围成八卦阵,震得青石板缝里的艾草都在发抖。戴青面獠牙面具的傩师们且舞且行,最前面那个踩着禹步的老者,手中桃木剑挑着的分明是块焦黑蛟鳞。
"恭迎雷祖——"
唱词刺破夜雾的刹那,我腕间因果线突然绷直。人群中有个抱婴妇人踉跄跌倒,襁褓里伸出的小手上布满紫斑,是七日命竭之相。三天前我在冥河岸边见过这妇人,她当时往水里倒的药渣还沾着我的血。
"让让!"我逆着人流挤过去,袖中银针已淬好月华露。山雀突然发狠般啄我耳垂,疼得我倒抽冷气——那婴孩脖颈后隐约浮出锁魂印,分明是师门的手笔。
傩舞骤停。十二面鼓同时转向,鼓皮上凸起人脸轮廓。老者面具咔嚓裂开,露出后面叶承影苍白的脸:"师姐果然舍不得见死不救。"
怀中的"婴孩"突然咧嘴大笑,露出满口尖牙。锁魂印迸发青光,化作囚笼罩下。我反手将银针扎进自己曲池穴,剧痛激得丹田雷火暴起,生生烧穿符咒。
"坎位,亥时初。"我抬脚踢翻最近的人皮鼓,鼓腔里滚出七盏命灯,"教你多少次..."
叶承影的桃木剑突然变招,剑穗上还坠着铜铃,是我去年端午编的。铃声催动命灯火势,映出灯身上熟悉的划痕——这些全是药庐里煎药的陶罐改制。
镇民们的傩戏服应声碎裂,露出内衬的锁蛟符。抱婴妇人撕开面皮,赫然是师父座下的青鸾使。她手中魂幡挑着我的生辰八字,幡尾系着七十二根红线,每根都连着我救过的人。
"师父要你的天劫雷种。"叶承影剑尖挑起张焦黄符纸,上面雷纹与我颈后伤疤如出一辙,"师姐若肯配合..."
山雀突然俯冲下来,叼走那张符纸。我趁机甩出袖中银票,漫天纸钱化作替身纸人。人群顿时大乱,老妇人尖叫着抓挠脸上的朱砂符,货郎的担子炸出硫磺烟。啊!我的棺材钱又无了。
撞进当铺时,柜台后的傩面女正在数算珠。青铜面具上饕餮纹流动,她伸手接住我甩来的铜钱:"伤魂香二两,赊账?"
"要七年前存在这的东西。"我抹去嘴角血渍,袖口滑落的血珠在青砖上滚成冰粒,"外加半斤雄鸡血。"
面具后的眼睛突然眯起。算盘珠自行跳动,打出个诡异的卦象。傩面女从博古架深处捧出个陶瓮,封泥上还印着我的指痕——那是我初入师门时埋的"恶魄"。
"叮——"
铜铃无风自鸣,檐角镇魂幡突然倒卷。叶承影的脚步声混在更鼓声里,惊得山雀炸开羽毛。傩面女突然掀开面具,露出布满雷击纹的脸:"从后殿走,经北斗回廊。"
推开描金屏风的瞬间,我听见血肉撕裂的声响。傩面女重新戴好面具,手中算盘化作链刃,缠上来人的锁妖链。她颈后隐约露出块焦痕,与我左肩胎记形状相同。
回廊两侧的铜灯铸成囚牛状,衔着的灯芯却是困在琉璃中的怨灵。第七盏灯下蜷缩着个熟悉身影——是三个月前失踪的货郎,他此刻浑身长满鳞片,正用我教的止血咒给自己疗伤。
"叶大夫..."货郎呕出大口黑血,掌心托着块龟甲,"他们在龙渊塔..."
山雀突然凄厉啼叫,羽翼扫灭整排囚牛灯。黑暗中有剑光破空而来,我本能地翻身滚进侧殿,却撞上口丈余高的青铜鼎。鼎身雷纹在月光下活过来般游走,渐渐凝成我颈后的伤疤图案。
"终于找到了。"叶承影的声音在鼎内回荡,"师姐可知这是何物?"
鼎内突然燃起苍蓝火焰,映出四十九道刻痕。每道刻痕旁都浮着个名字:王寡妇、李秀才、黑犬...全是我改过命数之人。最深处那道刻痕新鲜如血,赫然是"叶蘋"二字。
"当年你被天雷劈散的魂魄,师父都收在这里。"叶承影的剑锋贴上鼎身,激起一串火星,"只要再炼化这次天劫..."
鼎内突然伸出无数血手,抓住我脚踝向下拖拽。山雀发疯般啄击鼎耳,却惊醒了沉睡的傩面灵。整座大殿开始震颤,梁上垂下数百张傩戏面具,齐声唱起招魂曲。
我摸到鼎内暗藏的铭文,指尖传来灼痛——是师父的字迹:"甲子年七月十五,收白蛟残魄于此"。那正是我拜入师门的日子。
"你猜师父为何选你?"叶承影的声音忽远忽近,"因为只有被天雷劈散过魂魄的蛟,才能养出最纯粹的雷种..."
鼎口轰然闭合的刹那,我捏碎了陶瓮。被封存的恶魄涌入口鼻,激得周身雷火逆流。山雀长啼震碎琉璃灯,千万怨灵呼啸着冲开鼎盖。傩面女的链刃破窗而入,绞碎了叶承影的束发冠。
逃出龙渊镇时,我腕间红线又断七根。山雀叼来片青铜碎片,上面沾着傩面女的血——那血迹正与我左肩胎记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