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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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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酉时才停歇。
我蜷在药庐残垣下,数着掌心的血珠滴落——四十九滴,凝在裙裾,混着雨水晕成歪扭的符咒,倒像是通往幽冥的路引。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腿脚,撑起身体开始收拾起幸存的家当。辛苦攒的,有得用。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我踩着露水踏进鬼门关——字面意义上的。城南乱葬岗的界碑被醉鬼泼了鸡血,歪歪扭扭映着月光,倒成了连通阴阳的临时门扉。
"叶老板,今儿带够买路钱没?"守门的无头鬼把脑袋夹在腋下,空洞的眼眶里爬出几只萤火虫。他生前是专收印子钱的刀疤刘,去年被债主剁了脑袋,如今倒在这卖起孟婆汤代购业务。
我抛给他半截槐木心,断口处还渗着朱砂:"上等养魂木,换你腰间那个。"刀疤刘的骷髅手指正勾着块残破玉珏,那是我上月给画皮妖补脸时落下的鳞片。
穿过界碑的瞬间,幽冥火沿着青石板路次第亮起。两排红灯笼从地底钻出,灯笼纸竟是人皮绷的,映得满街精怪面目模糊。卖糖人的老妪吆喝着"童男童女三文一对",草靶子上插着的却是哭脸人参娃娃;铁匠铺里火星四溅,锻打的竟是捆仙锁碎片。
"叶姑娘这边请!"黄鼠狼顶着瓜皮帽窜过来,爪子还沾着墓土。这小东西自从偷吃我炼废的渡劫丹,竟修出了人言:"赑屃爷等您半宿了,说再不来就把龟壳当占卜费扣下。"
我跟着它挤过妖群,绣鞋几次踩到青面獠牙的脚掌。路过胭脂摊时,画皮妖突然拽住我衣袖,露出皮下森森白骨:"新到的鲛人泪粉,给叶姑娘打八折?"她脖颈处那道裂痕已愈合成红线,正是用我鳞片修补的杰作。
赑屃的摊位支在断头柳下,龟壳上星图流转如活物。老妖怪正用前爪扒拉算筹,看见我立刻喷出团墨雾:"逆天改命四十九次,还敢来问吉凶?"
"买一赠一的生意做不做?"我甩出个冰玉匣,里面冻着三颗雷击枣,"替我算算哪家棺材铺肯赊账。"
龟甲突然剧烈震颤,震落满地铜钱。那些方孔钱落地竟长出人脸,齐声尖笑:"大凶!大凶!"赑屃的绿豆眼渗出黑血,背上星图开始燃烧:"四十九盏命灯...四十九道天雷...你救过的全在阵眼..."
柳枝毫无征兆地抽下来,打散了尚未成型的卦象。我望着焦黑的龟甲裂缝,那纹路分明是缩小版的天雷阵。树梢传来山雀的啾鸣,这小家伙居然跟进了鬼市,正歪头啄食星火残渣。
"卦金翻倍。"赑屃把脑袋缩进壳里,声音闷得像从地府传来,"劝你去看看东街当铺。"
当铺幌子是用无常的招魂幡改的,柜台高得能挡住夜叉。我踮脚才看见掌柜的绿毛——是只五百岁的□□精,舌头上还卷着本账簿。
"活当死当?"它凸眼珠扫过我腰间锦囊,"哟,这不是专偷判官笔的叶大夫么?"
我摘下耳坠拍在柜台。玉珠里封着的正是替河伯改姻缘时截留的龙气:"死当,换七年前那件东西。"
□□的蹼爪突然僵在半空。当铺阴影里转出个人影,天青色道袍被鬼火映得发绿,叶承影的桃木剑正挑着个熟悉的药囊——那里面装着能暂时镇压雷劫的昆仑冰。
"师姐好算计。"他剑尖抖落几片冰渣,正好落进赑屃的茶碗,"用化形术骗过守门鬼,却不知早有人向我传了讯。"
我瞥了眼他腰间新挂的锁妖壶,壶身缠着的红绳正是我去年端午编的。当时这少年在山洪里泡了三日,是我用蛟绡替他换了湿透的道袍。
"师父说你在收集因果。"叶承影逼近半步,袖中落出张染血的命格簿,"却不知这些..."他忽然顿住,瞳孔里映出我身后异象——七十二道虚影正从鬼市各个角落浮现,瘸腿狐妖、断角山魈、甚至刀疤刘的残魂都在其中。
整个鬼市突然寂静。卖孟婆汤的停下吆喝,画皮妖的骨手僵在半空,连赑屃都从壳里探出头。所有精怪身后都延伸出猩红丝线,另一端全系在我腕间。
"叶大夫..."黄鼠狼突然口吐人言,抱着偷来的判官笔发抖,"那日你替我挡的天劫..."
它话没说完就被雷符击中,化作青烟消散。叶承影的剑阵已悄然成型,三十六道符咒封死八方退路。我望着他道袍下摆的冰裂纹——去年除妖时他中了寒毒,是我剜了片护心鳞替他拔毒。
"巽位,丑时三刻。"我弹指击碎东南角的锁魂符,山雀趁机啄向叶承影的印堂,"教你多少次..."
剑锋突然转向。叶承影竟拼着被山雀啄伤,硬生生劈开当铺地板。尘烟中升起盏命灯,灯芯燃着的分明是我给□□精治疔疮时用的药渣。
"师父说得对。"少年抹去嘴角血渍,眼底跳动着我看不懂的火光,"你每救一人,就往天雷阵添把火。"
鬼市开始崩塌。精怪们的尖叫与雷声混成一片,我腕间红线一根根绷断,每断一根就有身影消散。画皮妖在魂飞魄散前抛来盒鲛人粉,刀疤刘的残魂塞给我半壶孟婆汤,连赑屃都掀开龟壳露出珍藏的星图。
"快走!"□□精的蹼爪拍在机关上,当铺地板突然翻转,"顺着冥河漂到..."
最后的声音被雷劫劈碎。我坠入冰冷河水前,看见叶承影捏碎了那盏命灯。火焰中浮现出师父的脸——那个教我医术的老道,正用我的本命鳞在丹炉里炼制法器。
冥河黑水灌入鼻腔时,我摸到袖中硬物。山雀不知何时钻了进来,羽翼下护着块龟甲残片,上面星图指向北方。腕间新断的红线开始渗血,在水面晕开成四十九朵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