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命不久矣》妖孽孽颦

1、一

　　我蹲在药庐屋檐下剥新蒜时，第十八只碧眼山雀撞上了门口的辟邪镜。小东西晕头转向地栽进簸箕，翅膀扑棱起一片陈皮碎屑，金粉似的落在它翠色尾羽上。

　　"东南巽位，辰时三刻。"我用捣药杵戳了戳山雀滚圆的肚皮，"今日不宜偷吃何首乌。"

　　瓦当滴落的晨露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倒映出我腕间新添的赤纹——昨夜给村口老槐树续命时，又折进去半甲子修为。叶裁缝今早送来新裁的藕荷色广袖裙，特意在袖口绣了缠枝纹，正好遮住这些狰狞的因果线。

　　"蘋丫头！"张屠户的破锣嗓震得药柜上的铜秤叮当作响，"昨儿那黑狗血好使不？俺特意等它咬过黄皮子才放..."

　　我望着陶罐里逐渐凝固的暗红液体，想起那只被铁链勒断气的黑犬。它咽气前突然口吐人言："山北石亭..."，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张屠户一斧头劈碎天灵盖。现在这罐掺着妖血的秽物，正等着被抹在土地庙门槛上——为了防止"邪祟"惊扰即将出生的里正嫡孙。

　　午后的阳光穿过紫藤花架，在我手背烫出一串水泡。这具身体越来越像漏风的纸灯笼，前日帮狐妖接生时沾了月华露，到现在指尖还泛着青灰。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命不久矣。

　　"叶大夫！叶大夫救命！"

　　马蹄声撞碎春末的宁静，锦衣少年滚鞍下马时，怀里抱着的姑娘正在化形。桃粉色襦裙下伸出三条狐尾，其中一条缠着浸透毒血的绷带——是猎妖人的破魔箭。

　　"三百两！"少年将玉牌拍在诊台上，惊飞了偷吃枸杞的山雀，"百草堂说只有您能救！"

　　我捻着狐尾上焦黑的箭痕，嗅到熟悉的金乌砂味道。这种掺了佛前香的毒粉，分明出自我那"好师弟"叶承影之手。三个月前他哭着求我救他的雪貂，转头就把解毒方子卖给了天师府。

　　"六百两。"我拔下发间银簪戳破指尖，血珠滴在狐尾瞬间凝成冰晶，"三百两买命，三百两买忘。"

　　少年怔怔望着我袖口滑落的赤纹，那些蜿蜒的红线正顺着案几爬向他的手腕。当他看清红线尽头连着的命灯虚影时，终于颤抖着掏出全部银票——那灯芯燃着的，分明是他腰间玉佩的碎屑。

　　暮色四合时，我蹲在后院给山雀包扎爪子。这小傻瓜又去啄食朱砂符纸，喙上还沾着没擦净的妖血。晚风掠过晾晒的艾草，带来土地庙方向飘散的安魂香，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何必呢？"槐树精从井口探出半张脸，青苔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淌，"明知那孩子被换了命格，还要替他承这逆天改命的因果。"

　　我数着新得的银票没抬头。六百两够买三十车昆仑冰，正好镇一镇我丹田里躁动的雷火。前日替河伯改姻缘簿时挨了道小雷劫，现在左肩还留着焦痕，看着像块胎记。

　　子夜的更鼓刚敲过三响，药庐木门突然被符咒炸开。叶承影的锁妖链缠着紫电劈面而来，惊得山雀撞翻整排药罐。我望着他道袍上新绣的八卦阵，想起去年上元节，这少年还红着眼眶求我教他引星诀。

　　"妖孽！"他剑尖挑着张染血的生辰帖，那上面我的八字正被业火烧成灰烬，"竟敢对陈尚书嫡孙下咒！"

　　我侧头避开符咒，任由那道黄纸点燃晾干的曼陀罗。馥郁的甜香里，我看见三个月前溺水的稚童——当时他命灯将熄，我抽了半缕魂魄替他续命，却忘了人类最忌双生命格。

　　"巽位，寅时二刻。"我弹指震碎第二道锁链，山雀趁机啄瞎了叶承影的灵鸦，"教你多少次，布阵前要先看星象。"

　　少年突然露出古怪笑容。他割破掌心将血抹在罗盘上，地面瞬间亮起血色阵纹——竟是用我平日煎药的陶罐摆成了诛仙阵。七十二个罐子里盛着的，全是我这些年救过的病人送来的"谢礼"：王寡妇的毒燕窝、李秀才的咒纹砚、甚至那只黑狗的血。

　　剧痛从四肢百骸炸开的瞬间，我望见山河鉴从房梁坠落。镜面映出今夜完整的星图：紫微垣移位，贪狼吞月，而我本命星旁缠绕的四十九道红线，此刻正被天雷逐一劈断。

　　"你看，他们连你救过的猫狗都算计进去了。"槐树精的叹息混在雷声里，井水开始沸腾，"值得吗？"

　　第四道天雷劈碎房梁时，我终于看清阵眼供着的牌位。那尊檀木灵位崭新发亮，刻着"叶氏蘋娘之位"，落款是今晨刚出生的里正嫡孙——那个我用最后一片护心鳞保住的孩子。

　　暴雨倾盆而下，却浇不灭我发梢燃起的业火。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摸到袖袋里温热的银票。六百两，够买口雕花的楠木棺材，或许还能有余钱雇人哭丧。真好啊，这次终于有人给我办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