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婵与长风》年糕莫急

4、第4章

　　【裴妍欣的负气宣言：
　　再理宋淮珍我就是狗！
　　汪！
　　宋淮珍的观察笔记（被重重划掉）：
　　她脸色很差。
　　楚千羽的水……
　　……
　　烦躁。
　　需要物理降温（指冰水）。】

　　那张被揉成团、弃如敝履的运动会报名表，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了裴妍欣的心口。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旷日持久的“裴宋冷战”。

　　高二（3）班的空气里，从此弥漫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带，中心点就在裴妍欣和宋淮珍之间那短短几步的距离里。

　　裴妍欣彻底贯彻了她的“三不政策”：不主动、不靠近、不交流。她把宋淮珍当成了教室里一件会移动的大型空气净化器，还是制冷效果特别强的那种。宋淮珍的位置？那是视线禁区！宋淮珍路过？立刻低头看鞋带系没系好！连物理课需要前后桌传递实验器材，裴妍欣都绷着脸，用两根手指捏着，胳膊伸得笔直，像在传递一块烧红的烙铁，迅速丢给宋淮珍后座的洛妤，再由洛妤面无表情地转交。

　　夏玥看着好友这副“苦大仇深、生人熟人都勿近”的斗鸡模样，无奈地直叹气：“我说妍贵妃，你这又是何苦呢？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啊！你看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昨晚又没睡好？”

　　裴妍欣顶着一对确实有点明显的黑眼圈，恶狠狠地啃了一口手里的面包，仿佛那面包是宋淮珍的化身：“睡得好着呢！神清气爽！没有某人在旁边散发冷气，空气都清新了！” 她梗着脖子，声音不小，明显是说给某个方向听的。

　　斜前方的宋淮珍，正低头看着一份物理竞赛的预赛通知，脊背挺直，侧脸线条冷硬。裴妍欣那句指桑骂槐的话清晰地飘过来，她翻动通知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流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有离得最近的洛妤，注意到宋淮珍握着通知边缘的指节，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了些，微微泛着白。

　　夏玥翻了个白眼，凑近裴妍欣压低声音：“得了吧你！眼珠子都快黏人家后背上了！装，接着装！有本事运动会你真别指望她参加接力啊！”

　　“谁指望她了！” 裴妍欣像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同学侧目。她脸一红，赶紧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爱报不报！没她地球还不转了？我找别人！楚千羽！对！就找楚千羽搭档！”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故意把“楚千羽”三个字咬得特别清晰，眼神挑衅地瞟向宋淮珍的方向。

　　宋淮珍依旧维持着看通知的姿势，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楚千羽”这个名字跟窗外的蝉鸣没什么区别。只有她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裴妍欣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胸口更闷了，愤愤地扭过头，把剩下的面包当成仇敌般用力咀嚼。

　　这场席卷高二（3）班的冷战阴云，在周五下午被一场热力四射的班级篮球对抗赛暂时驱散。体委颜奇和楚千羽领衔的男生队，对阵隔壁高二（5）班的劲旅。比赛地点就在学校露天篮球场，吸引了大半个年级的学生围观，加油声、口哨声震耳欲聋。

　　夏玥生拉硬拽，终于把窝在座位上散发怨念的裴妍欣拖到了篮球场边。“走走走！晒晒太阳杀杀菌！顺便看看帅哥养养眼！楚千羽打球多帅啊！不看白不看！” 夏玥的理由充分且具有诱惑力。

　　裴妍欣本来兴趣缺缺，架不住夏玥的软磨硬泡，加上心里那点莫名的、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好像不去就显得自己多在意那个冰块似的。她半推半就地被夏玥拉到了场边，找了个离人群稍远的树荫下站着。

　　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晒得塑胶地面蒸腾起热浪。场上，穿着红色球衣的楚千羽格外耀眼。他动作矫健，突破犀利，一个漂亮的转身过人，引得场边女生一片尖叫。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

　　“啊啊啊！楚千羽！加油！” 夏玥激动地跳着脚尖叫，化身头号迷妹。

　　裴妍欣也被场上激烈的气氛感染，暂时抛开了那些烦心事，跟着人群为精彩的进球鼓掌喝彩。阳光晒得她脸颊微红，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几天来郁结的心情似乎舒展了一些。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队员们大汗淋漓地走向场边休息区。

　　楚千羽撩起球衣下摆随意擦了下脸上的汗，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又引来一阵压抑的尖叫。他一眼就看到了树荫下的裴妍欣，脸上立刻扬起阳光灿烂的笑容，抓起一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过来。

　　“裴妍欣！夏玥！你们也来了？” 楚千羽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笑容爽朗，牙齿白得晃眼。他把手里的饮料很自然地递给裴妍欣，“喏，给你！看你晒的，脸都红了。”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好感的举动，让裴妍欣愣了一下。周围几道女生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裴妍欣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想摆手拒绝：“啊？不用不用，我不渴……”

　　“客气什么！拿着！” 楚千羽直接把冰凉的饮料瓶塞进了裴妍欣手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熟稔，“下半场看我怎么虐他们五班的！” 他挥了挥拳头，笑容自信张扬。

　　冰凉的触感透过塑料瓶传到手心，驱散了阳光带来的燥热。裴妍欣握着瓶子，看着楚千羽阳光帅气的笑脸，周围是女生们羡慕的眼神，一种微妙的、被关注被照顾的虚荣感，混杂着对楚千羽爽朗性格的好感，悄然浮上心头。她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琥珀色的眼睛弯了弯：“好啊，等着看你表演！”

　　两人站在一起说笑的画面，青春洋溢，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和谐。

　　裴妍欣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她此刻被楚千羽的笑容和手中的冰饮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忽略了身后不远处，树荫更浓密的地方，一道沉静得近乎凝固的目光。

　　宋淮珍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篮球场。她没有挤在喧闹的人群里，只是独自一人，安静地靠在一棵更粗壮的老槐树干上。墨色的短发被偶尔掠过的风吹动几缕，额角却不见丝毫汗意。她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杯盖拧开，里面是半杯冰水，几片柠檬沉在杯底。她没有喝，只是握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她的目光，越过了喧腾的人群，越过了晃眼的阳光，精准地锁定在树荫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上。看着裴妍欣因为运动兴奋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额角被汗水濡湿的碎发，看着她……接过楚千羽递来的饮料，脸上绽开的、毫无阴霾的、甚至带着点被讨好般愉悦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宋淮珍的眼底。

　　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杯壁也无法压制心底骤然翻涌上来的那股强烈的、陌生的、带着灼烧感的情绪。那是什么？是烦躁？是……愤怒？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被她长久压抑在冰山之下、此刻却因这刺眼的画面而疯狂躁动的东西？

　　宋淮珍的呼吸不易察觉地急促了一瞬。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场中正在做热身动作的队员，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物理题或者竞赛通知上。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不受控制地再次瞥向那片树荫。

　　裴妍欣拧开了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楚千羽给的饮料。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满足地眯了眯眼，侧过头对楚千羽说了句什么，笑容明媚。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淹没在球场喧嚣中的脆响。

　　宋淮珍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保温杯。浅蓝色的杯壁上，靠近杯口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是刚才她无意识收紧手指的力道造成的。

　　她盯着那道裂痕，琉璃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暗流。她猛地抬手，将杯子里剩下的冰水连同柠檬片，一股脑地倒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然后，她拧紧杯盖，转身就走。
　　背影在浓密的树荫下显得格外清冷孤峭，仿佛与这片充满了青春荷尔蒙和喧闹汗水的球场格格不入。

　　下半场比赛很快开始，楚千羽果然如有神助，接连得分，引爆全场。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裴妍欣跟着夏玥激动地呐喊，手里的冰饮已经喝掉大半。然而，当楚千羽又一个帅气的三分球空心入网，夏玥激动地抓住她胳膊摇晃时，裴妍欣的笑容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一股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带着下坠感的钝痛，毫无预兆地从小腹深处蔓延开来，迅速席卷全身。

　　糟了！

　　裴妍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生理期……提前了！而且来势汹汹！刚才的兴奋和燥热瞬间被一股冰冷的虚弱感取代，小腹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让她忍不住微微弯下了腰，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妍欣？你怎么了？” 夏玥立刻察觉到好友的不对劲，脸上的兴奋变成了担忧。

　　“肚子……疼……” 裴妍欣的声音带着点虚弱的颤音，她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撑着膝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周围的欢呼声浪像是隔了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刚才喝下去的冰饮料，此刻仿佛变成了无数根小冰针，在肚子里翻搅。

　　夏玥慌了：“啊？是不是中暑了？还是……那个来了？走！我扶你去医务室！”

　　裴妍欣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点点头，任由夏玥搀扶着，艰难地挤出人群。刚才还觉得温暖的阳光，此刻照在身上只觉得刺眼又晕眩。每走一步，小腹的坠痛都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薄薄的校服T恤。生理期的虚弱和疼痛，加上连日来积压的委屈和此刻的狼狈，让她鼻尖发酸，视线都有些模糊。

　　夏玥一个人扶着她，明显有些吃力。两人踉踉跄跄地离开喧嚣的篮球场，朝着相对僻静的教学楼方向挪动。树荫下的蝉鸣依旧聒噪，却再也驱不散裴妍欣周身弥漫的低气压和生理上的痛苦。

　　就在两人艰难地走到教学楼西侧那条相对安静的林荫小径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夏玥那种焦急的拖沓，而是熟悉的、平稳的、带着一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

　　裴妍欣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回头。

　　宋淮珍就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夕阳的余晖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是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裴妍欣看着那个杯子，又看看宋淮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一股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口。委屈、疼痛、难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盼，混杂在一起，让她眼眶瞬间红了。她猛地扭回头，赌气般地加快了脚步，尽管每一步都牵扯着小腹的剧痛。

　　“走开！不用你管！” 她带着哭腔和浓浓的鼻音，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抗拒。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宋淮珍！尤其是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

　　夏玥看着去而复返的宋淮珍，又看看倔强的好友，急得直跺脚：“宋淮珍你来得正好！妍欣她……”

　　“让开。” 宋淮珍的声音打断了夏玥。依旧没什么温度，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她几步上前，无视了裴妍欣的抗拒和夏玥的欲言又止，直接走到了裴妍欣面前。

　　裴妍欣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唇，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和脆弱。她甚至能闻到宋淮珍身上传来的、干净的、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气息。

　　宋淮珍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她只是伸出手，将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不容拒绝地塞进了裴妍欣死死捂着小腹的手里。

　　保温杯的杯壁是温热的，不是滚烫，而是恰到好处的、熨帖的温度，透过掌心瞬间传递过来，奇异地缓解了一丝小腹的冰冷绞痛。

　　裴妍欣愣住了，下意识地握紧了杯子，愕然抬头。

　　宋淮珍却没有看她。她的视线落在裴妍欣因为疼痛和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上，以及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上。琉璃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压抑的烦躁，还有一种裴妍欣看不懂的、深沉的暗色。那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都要……复杂。

　　“拿着。” 宋淮珍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热的。”

　　说完这两个字，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艰难的任务，又像是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画面带来的冲击，猛地转身。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挡路了。” 她丢下这句两人之间曾无比熟悉的、带着特定含义的话，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脚步比来时更快，背影在斑驳的树影里显得有些僵硬，很快消失在林荫小径的尽头。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驱不散那背影透出的孤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妍欣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温热的保温杯。杯身残留着宋淮珍指尖微凉的触感，而杯子里透出的暖意，却透过掌心，一点点渗透进冰冷的小腹，也奇异地熨帖了她那颗被委屈和疼痛揉搓得皱巴巴的心。

　　小腹的绞痛还在持续，可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冰冷和绝望感，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宋淮珍别扭温度的保温杯，而悄然退潮。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浅蓝色的杯子，杯壁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在夕阳下若隐若现。保温杯里……是什么？热的？她鬼使神差地拧开了杯盖。

　　一股温热、酸甜、带着浓郁乌梅和山楂香气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红糖姜的辛香，扑面而来。

　　是温热的酸梅汤。

　　裴妍欣的心，像是被这温热的酸甜气息狠狠撞了一下，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