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婵与长风》年糕莫急

3、第3章

　　【裴妍欣的困惑清单：
　　1. 宋淮珍为什么突然不理我？
　　2. 数学题解开了她为什么不高兴？
　　3. 我是不是又哪里惹到她了？
　　宋淮珍的观察笔记（被划掉又写上的）：
　　她为什么能对别人笑得那么毫无防备？
　　胸口发闷。
　　需要冷静。
　　但无法冷静。】

　　天台那阵带着凉意和莫名酸涩的风，似乎一路尾随着裴妍欣，吹进了高二（3）班的教室，在她和宋淮珍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带着冰碴儿的沟壑。

　　数学卷子上的那道几何题，在宋淮珍轻飘飘的两句指点下，早已被裴妍欣攻克得服服帖帖，连带着赵锐要求的几道错题也梳理得明明白白。卷子右下角那个鲜红的“128”旁边，多了几行工整的订正笔记，像打了胜仗的勋章。

　　按理说，裴妍欣该是昂首挺胸、扬眉吐气的状态。可事实上，她像只被抽掉了主心骨的小动物，整个人都蔫蔫的。

　　罪魁祸首，就是她斜前方那个雷打不动、仿佛自带冰山结界的身影——宋淮珍。

　　从那天傍晚在天台不欢而散开始，宋淮珍就进入了一种让裴妍欣极其陌生又极其抓狂的“节能模式”。

　　物理课上，裴妍欣被一道刁钻的电路分析题卡住，习惯性地用笔帽轻轻戳了戳前座宋淮珍的后背，这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求救信号。以往，宋淮珍就算不回头，也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笔记本往旁边挪一点，露出清晰的解题步骤，或者用极低的声音提示一个关键公式。

　　可这一次，宋淮珍的脊背像是焊在了椅子上，纹丝不动。裴妍欣的笔帽戳上去，只感觉到一片坚硬冰冷的拒绝。她不死心，又稍微用力戳了一下。宋淮珍终于有了反应——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向远离裴妍欣的方向侧了侧身，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仿佛后背刚刚被什么讨厌的蚊虫叮咬了一下。

　　裴妍欣举着笔，僵在半空，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委屈。
　　一股被无视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失落感，“轰”地一下冲上头顶，烧得她脸颊发烫。她猛地收回手，把笔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
　　她气鼓鼓地低下头，对着那道该死的电路图运气，心里的小人已经把宋淮珍那张冰块脸挠了八百遍。

　　课间休息的黄金十分钟，更是成了裴妍欣的“望珍石”时间。

　　以前，她要么会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到宋淮珍桌边，叽叽喳喳分享刚听来的八卦或者吐槽某个老师的口音，要么会直接把啃了一半的苹果递过去：“帮我拿着，我去洗手！” 宋淮珍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但会安静地听着，或者接过那半拉苹果，嫌弃地用纸巾垫着。

　　现在？

　　裴妍欣刚酝酿好一个关于隔壁班班主任新发型的劲爆消息，兴冲冲地凑到宋淮珍桌边，嘴巴都张开了——

　　宋淮珍像是头顶装了雷达，在她靠近的瞬间，直接合上手里的物理竞赛书，拿起水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绕过她，径直走向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只是去接个水，完全无视了旁边一个活生生、嘴巴张成O型的人。

　　裴妍欣：“……”

　　她保持着张嘴的姿势在原地石化三秒，看着宋淮珍接水、喝水、然后……走到洛妤的座位旁，和那个同样话少得可怜的女生低声讨论起一道竞赛题！留下裴妍欣一个人在原地，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傻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得脚趾抠地。

　　一次，两次，三次……

　　裴妍欣的“主动出击”战术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滑铁卢，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终被宋淮珍这堵无形的冰墙撞得头破血流，偃旗息鼓。

　　她蔫头耷脑地回到自己座位，像只斗败的公鸡，浑身散发着“我很郁闷别惹我”的低气压。夏玥凑过来，戳戳她的胳膊：“喂，你跟宋大学神吵架了？她这几天怎么跟躲瘟疫似的躲着你？”

　　“谁跟她吵架了！” 裴妍欣像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意识到失态，懊恼地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是她！莫名其妙！阴晴不定！更年期提前！”

　　夏玥看着好友气鼓鼓又带着明显受伤的表情，大眼睛转了转，露出“我懂”的狡黠笑容：“啧啧，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吃醋？！” 裴妍欣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音量又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她吃哪门子的醋？醋坛子成精吗？我又没……” 她的话猛地卡在喉咙里。天台……楚千羽……分享解题喜悦……宋淮珍瞬间冷掉的脸和离开的背影……

　　一个模糊又不可思议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

　　难道……真的是因为……楚千羽？

　　这个念头太惊悚，太荒谬，以至于裴妍欣下意识地把它死死按了回去，脸上却不受控制地腾起两朵红云。她用力甩甩头，像是要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语气更加斩钉截铁，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宋淮珍那个冰块脑袋里只有公式和定理！吃醋？呵，她字典里就没这俩字！”

　　夏玥看着好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再戳破。

　　就在裴妍欣沉浸在“宋淮珍不理我了怎么办”的世纪难题中，感觉人生一片灰暗时，高二年级组适时地投下了一枚重磅“娱乐炸弹”——秋季运动会！

　　年级组长陈霆那标志性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通过广播响彻整栋楼：“……各班体育委员，今天放学前务必将报名表交到体育组柯禾老师处！强调一点，集体项目，尤其是男女混合接力，每个班必须报满！这是班级凝聚力的体现！……”

　　广播一结束，高二（3）班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油锅。

　　“我要报一百米！短跑小王子在此！” 体育特长生颜奇第一个蹦起来，拍着胸脯。
　　“跳远！跳远交给我！” 另一个男生喊道。
　　“女生八百米谁来？救命我不想跑！” 有女生哀嚎。
　　“混合接力！谁跟我搭档？要求不高，别掉棒就行！” 体委拿着报名表，像个兜售紧俏商品的推销员，在过道里穿梭，声嘶力竭。

　　夏玥一把抢过体委手里的报名表，像捧着圣旨一样冲到裴妍欣桌边，眼睛亮得像探照灯：“妍贵妃！机会来了！快看！混合4x100米接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还能……”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朝宋淮珍的方向努了努嘴，挤眉弄眼，“增进感情哦！”

　　裴妍欣本来兴趣缺缺，被夏玥这么一暗示，那颗蔫吧的小心脏“噗通”猛跳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斜前方。宋淮珍依旧保持着她的“遗世独立”，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物理书，侧脸线条清冷得像雕塑。仿佛运动会、混合接力这些词汇，跟她存在于两个平行宇宙。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裴妍欣心头。也许……这是个打破僵局的机会？宋淮珍总不会连运动会也全程挂机吧？而且……混合接力……如果……

　　“报名表给我！” 裴妍欣一把夺过夏玥手里的表格，目光急切地在女子项目栏搜寻。她的手指在“女子4x100米接力”后面“唰唰”签上了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然后，她的目光移到了最下方，那个万众瞩目的“男女混合4x100米接力”报名栏。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拿起笔，在其中一个空位上，郑重地写下了“裴妍欣”三个字。

　　写完自己的名字，裴妍欣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宋淮珍的名字。混合接力需要两男两女……她咬着笔头，脑子里飞快盘算。宋淮珍……她会愿意参加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裴妍欣自己都觉得有点天方夜谭。让宋大学神在全校师生面前跑步？画面太美不敢想。

　　但鬼使神差地，或许是连日来的憋屈和那个荒谬的“吃醋”念头作祟，或许是夏玥那句“增进感情”的蛊惑，裴妍欣心底涌起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她捏紧了笔，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拿着报名表，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冰山结界走去。

　　教室里喧闹依旧，但裴妍欣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自己的脚步声在耳中被无限放大。她走到宋淮珍桌边，停下。

　　宋淮珍没有抬头。她似乎沉浸在书中的公式里，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阳光落在她墨色的发顶，晕开一小圈柔和的光晕，却驱不散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

　　裴妍欣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漏气。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干得厉害。她只能把那张承载着她“破冰大计”的报名表，轻轻地、带着点小心翼翼，放在了宋淮珍摊开的物理书旁边，正好压住了一道复杂的公式。

　　“那个……运动会……” 裴妍欣的声音有点发飘，干巴巴的，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和紧张，“混合接力……还缺人……你……要不要……报个名？”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微微颤抖，点在报名表上“宋淮珍”名字旁边的空白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宋淮珍的目光终于从书本上移开，落在了那张格格不入的报名表上。她的视线扫过裴妍欣签下的名字，然后，缓缓抬起，落在了裴妍欣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平静无波，也不再是前几日的冰冷疏离。那是一种裴妍欣从未见过的眼神。很沉，像结了冰的深潭，底下却似乎涌动着某种压抑的、晦暗不明的情绪。琉璃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裴妍欣此刻带着期盼和忐忑的脸，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她。

　　裴妍欣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悸，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回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拿着拙劣剧本、硬要往冰山脸上贴的蹩脚演员，既可笑又难堪。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这鲁莽的举动。

　　就在裴妍欣几乎要顶不住压力，想抓起报名表落荒而逃的时候，宋淮珍动了。

　　她没有看裴妍欣，也没有说话。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报名表上，停留在裴妍欣的名字旁边。然后，她伸出了手。

　　不是去拿笔签名。

　　那只骨节分明、惯于书写复杂公式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将那张压在物理书上的报名表扯了下来！

　　纸张发出刺耳的“嘶啦”声，在喧嚣的教室里并不算响亮，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刮过裴妍欣的耳膜和心脏。

　　裴妍欣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琥珀色的眼睛瞬间瞪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受伤。她看着宋淮珍面无表情地将那张被揉皱了一角的报名表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宋淮珍终于抬眼，再次看向裴妍欣。她的眼神比刚才更冷，更沉，带着一种近乎凛冽的寒意。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像冰锥，精准地刺向裴妍欣：

　　“裴妍欣，”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裴妍欣的呼吸停滞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那句冰冷的话在反复回响。

　　我的东西……我的东西……

　　宋淮珍说完，没有再看裴妍欣惨白的脸和瞬间失去光彩的眼睛。她攥着那张报名表，霍然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她没有走向体委，也没有走向讲台，而是径直朝着教室后门走去，目标明确——墙角的垃圾桶。

　　“宋淮珍！” 裴妍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和尖锐的愤怒，脱口而出。

　　然而，回应她的，是那张承载了她所有试探、期盼和一点点笨拙心意的报名表，被宋淮珍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揉成一团，然后以一个精准的抛物线——

　　“噗”一声轻响。
　　纸团落入了敞口的垃圾桶里，淹没在其他废纸和零食包装袋中。

　　宋淮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丢弃了一张无用的草稿纸。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僵在原地的裴妍欣，径直走出了教室后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整个高二（3）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喧闹、讨论、嬉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惊愕的、好奇的、同情的、看热闹的，齐刷刷地聚焦在教室中央那个孤立无援的身影上。

　　裴妍欣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却暖不热那一片惨白。她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垃圾桶口，又看看宋淮珍消失的后门方向，琥珀色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茫然、震惊和一种被当众剥开、无所遁形的巨大难堪。

　　夏玥张着嘴，手里的薯片都忘了吃，一脸“卧槽玩大了”的惊恐。

　　楚千羽皱紧了眉头，看着裴妍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垃圾桶，眼神复杂。

　　洛妤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着宋淮珍离开的方向。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才被体委小心翼翼的询问打破：“呃……裴妍欣？那混合接力……你还报吗？”

　　裴妍欣像是被这句话惊醒。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栗色卷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她没有回答体委的话，只是猛地转身，推开挡路的椅子，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前门，脚步踉跄，像一只被彻底击溃、落荒而逃的小兽。

　　走廊的光线明明灭灭，打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那张被揉皱丢弃的报名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裴妍欣的心湖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和冰冷的窒息感。那句“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更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让她浑身发冷。

　　宋淮珍……你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