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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石寨山迷雾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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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如薄纱般漫过野姜花田,诺敏跟着阿楚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其间。晨露迅速浸湿了裤脚,紧紧地贴在小腿上,丝丝凉意顺着经络直往骨缝里钻。倒让诺敏想起幼时趴在外婆膝头听故事的触感——那时姥姥总用晒干的姜花泡茶,瓷杯的边缘嵌着一圈金边,映着老人眼角的细纹轻轻摇晃。瓷杯里飘出的姜花香气,混合着外婆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成了诺敏记忆中最温暖的味道。
一阵阵有节奏的捶打声从潺潺流淌的溪畔悠悠传来,阿楚突然小跑起来,辫梢系着的红头绳在雾气中快速地摆动,划出一道灵动的流火,仿佛是山间跳跃的精灵。
诺敏眯起眼努力朝溪畔望去,只见一个赤膊少年正稳稳地蹲在溪边那块光滑的青石上,全神贯注地补着渔网。
少年身形修长而矫健,古铜色的肌肤在雾气中泛着微微的光泽,结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他手中的麻线在渔网间来回穿梭,有规律的律动宛如一首传唱千年的古老歌谣,带着一种质朴而迷人的韵律。
他耳垂上悬着一枚独特的鱼钩耳坠,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轻轻摇晃。耳坠上的银光中,缠着一圈已经有些褪色的红线,那颜色、那样式,与姥姥一直小心翼翼藏在樟木匣里的那枚耳坠一模一样。
“梁川!”
阿楚跺脚的声音惊飞了苇丛里的翠鸟,食盒盖子被她拍得啪啪响。
“说好日头过竹梢就收工呢?”阿楚佯装生气地说道,脸颊因为着急和微微的嗔怒涨得通红。
少年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时带起山林间独有的松脂清香,帽檐投下的阴影落在阿楚涨红的脸上,却掩不住她眼底跳动的光。
“不是说了让你在家等我就好吗?外面这么晒。”少年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把草帽摘下扣在阿楚的头上。
诺敏站在一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这一幕,就像是照片里凝固的青春突然被赋予了生命,鲜活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姥姥曾经无数次跟她讲起姥爷的事情,说姥爷补网的时候,嘴里总爱哼着那些不成调的小曲儿。此刻,那熟悉的、带着些沙哑的调子,正混着潺潺的流水声悠悠地传来;姥姥还说过,姥爷一紧张就会不自觉地摸耳坠,此刻梁川手中的那枚银钩,已经被他摩挲得发亮;姥姥也曾红着脸羞涩地回忆,新婚夜姥爷掀起她盖头的时候,手紧张得不停颤抖,可红绸下却传来他压不住的笑声…… 这些曾经只存在于姥姥讲述中的画面,如今一一在诺敏眼前浮现。
“这是诺敏,我的新朋友。这是梁川,我的另一半。”阿楚拽着诺敏上前互相给他们介绍着对方,说道另一半三个字时,姥姥的声音突然变得如蚊子般小,脸上染上一层红晕。
梁川从身旁拿起半个烤红薯递给诺敏,他的手掌宽大而粗糙,掌纹里嵌着洗不净的鱼腥。
“尝尝,今早从李婆婆灶灰里扒的,可香了。”
诺敏接过烤红薯,红薯还带着滚烫的温度,这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她的心里,烫得她眼眶微微发酸。她突然想起,几十年后,姥姥的指尖仍留着这种草木灰的焦香,那是属于姥姥和姥爷的独特记忆。
归途中,阿楚的心情格外的好,嘴里哼着轻快的采菌谣。手中的竹篮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像是在为歌声打着节拍。诺敏望着姥姥后颈碎发下若隐若现的红绳,那红绳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的思绪。
犹豫了片刻后,诺敏突然开口:“姥姥,你和川哥真像我姥姥姥爷,你们也一定会恩爱到老的。” 诺敏故意把 ‘姥姥’ 喊得响亮。
阿楚听到这话,耳尖瞬间红透,就像熟透的樱桃。她佯装生气地伸出手,轻轻掐了一下诺敏的胳膊:“还早着呢,他要对我不好,我可不要和他过一辈子。”
“那我就一辈子对你好。”话还没说完,梁川的回应就立刻传来,姥姥的声音渐渐融化在轻柔的风中,可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暴露着她内心的甜蜜。
暮色漫进小院时,梁川蹲在灶前添柴火,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阿楚绣着山茶的围裙上。诺敏摩挲着豁口陶碗,听他们拌嘴:
“说了多少回,补网时要把褂子穿上。”
“穿了一出汗更黏糊。”
“那、那至少戴个护腰!上回王叔着凉咳嗽了半月……”
诺敏忽然读懂了姥姥摩挲照片时的神情。那个总在故事里替她卖菌子、帮她挡开公婆刁难、半夜还打着手电筒陪她抄书的男人,此刻正偷偷夹走阿楚碗里的姜片,又被少女用筷子敲红了手背。
原来爱情也可以不是小说中描写的惊涛骇浪,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和壮举,而是平凡日子里,当柴火星子蹦到脚背时,有人抢先踩灭那簇灼热。
“发什么呆?”温热的竹筷突然贴上指尖。阿楚递筷时习惯性用尾端轻敲两下,木纹相击的脆响让诺敏一颤——这分明是独属于她和姥姥的暗号。
“没,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我姥姥了,之前在家我娘总嫌我敲筷子晦气,说姑娘家该像水一样安静,姥姥知道了就带着我敲筷子,说从今天起敲筷子就是福气,她才不信别人嘴里的那套规矩。”诺敏刻意提起她和姥姥专属的约定,想要看看面前人的反应。
“水还能冲垮堤坝呢!”
阿楚笑了笑,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反应,似乎这只是一个巧合。
可诺敏不甘心,她很想她亲爱的姥姥回来。
“你和我姥姥年轻时真的长得一模一样,连姥姥独有的小习惯你也有,姥姥,你是不是带着记忆重生了?”诺敏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阿楚歪头轻笑,将荷包蛋夹进诺敏碗里:“说什么胡话呢,快吃饭。”
油灯忽地爆了个灯花,诺敏看见少女眼底闪过一丝不同的神情,宛如深潭下的鱼影。
片刻,阿楚忽然莫名开口说道:“诺敏,我真的很喜欢梁川,很想他一直在我身边。”
说话时,阿楚的目光一直盯着梁川的侧脸不曾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