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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石寨山迷雾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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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墨汁般在竹楼外晕染开来,檐角悬挂着的铜铃在夜晚的微风中发出细碎的清响。李琼斯蜷缩在竹榻上,母亲月柔正用蒲扇轻轻为他驱赶蚊虫。她的指尖偶尔拂过他的额头,带着若有若无的姜花香。这是二十年来他无数次在梦里渴求的场景——母亲的体温、父亲在隔壁与张叔低沉的谈笑声,还有灶台上咕嘟冒泡的菌菇汤。
可他的胃却像坠着一块冰。
三天前,他还会为父亲递来的烤栗子欣喜若狂;两天前,他在晨雾中与父亲并肩劈柴时,胸腔里涌动的暖意几乎要冲破喉咙;可现在,当母亲为他缝补衣襟时,他盯着她乌发间闪烁的银丝,突然发现那银丝竟像铜锈般泛着诡异的青绿。
"琼斯,尝尝这个。"月柔将一碟桂花米糕推到他面前,笑容温柔得近乎虚幻,"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瓷碟边缘的金漆剥落了一小块,露出底下漆黑的底色。李琼斯的手指悬在半空,耳边突然响起叶星遥的警告:“这里的一切都是幻术,你仔细瞧瞧。”
"妈,"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您记不记得......我四岁那年发烧,您守了我一晚上给我唱歌。"
月柔的手顿住了。竹帘外漏进的月光在她的脸上割出一道苍白的裂痕,她的瞳孔深处有细小的黑纹游过,像蛰伏的毒蛇。
"当然记得,"她垂下眼帘,将米糕掰成小块,"你哭闹着不肯喝药,最后是你爸扮成戏班子里的猴王才哄住你。"
李琼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场病发生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彼时的母亲也已久卧病榻,那晚,是他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站在母亲的病床前唱了一夜的歌,直到张叔找到他把他背回家。
可琼斯没有作声,他挤出一丝笑容,接过母亲手里的米糕,若无其事地吃下去。
或许是早已被社会抹去了天真,比起李琼斯,张国生在温存之余还残留着些许理智。他知道这一切都太梦幻太虚假了不可能发生,可是交谈是真的,温度也是真的,他知道自己该站出来喊停了,但是他又不忍心,总想把这份美好延长延长再延长,于是刻意去忽略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度过了如梦般的几天,与老友把酒言欢。但梦总是要醒的。
竹亭内,青瓷茶盏在石桌上磕出清脆的响。张国生下定决心开口:“长河,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李长河仍保持着斟茶的姿势,壶嘴悬停的雾气凝成细小的水珠。在他身后,一丛野姜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花瓣落地时新的一簇又悄然生长。
张国生逼近一步,“每天早上,灶灰里扒出的红薯都带着铜腥,月柔绣的帕子不到晌午就爬满霉斑——你当真看不见?”
石桌上的倒影突然扭曲,李长河的面容在茶汤中碎裂重组,时而浮现出森森白骨,时而渗出粘稠的黑液。
“那又怎样?”他轻笑一声,指尖拂过亭柱上斑驳的铜绿,“至少此刻,月柔还活着。”
“国生,”李长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从前总说,考古是为了让逝者开口说话。”他的手指抚过石桌边缘,“现在他们不仅开口,还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不好么?”
张国生感觉有把冰锥在搅动着他的太阳穴。他当然看见了王铁匠抱着夭折的幼子幸福地哼着童谣,看见诺敏的姥姥阿楚和早逝的梁川十指相扣。还有西厢房里夜夜传来月柔给琼斯讲故事的轻笑,那声音和他记忆中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咳嗽声天差地别。
“难道这几天我们的相处是假的吗?你在这里不高兴吗?你看看琼斯,他这三天笑得比过去二十年都多。这些难道都是自欺欺人吗?”
张国生努努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转身离去。
此时的图西蹲在回廊拐角,指尖摩挲着青竹栏杆上过于均匀的纹路——二十年风吹雨淋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连虫蛀的小孔都排列成对称的梅花状。
“太干净了,”他往青石板上啐了口唾沫,看着那点水渍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连老子靴底的泥都长一个样。”才进团队没几天,图西就将中国话里的某些精华学了个地道,张口闭口都是老子。
凌夏正在擦拭她的银针匣,闻言抬头望向庭院。王铁匠的妻子抱着婴孩哼童谣,那孩子自三天前就维持着满月大小,连啼哭声都像被掐着秒表般准时响起。“确实,美好的连只苍蝇都没有。”
众人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反常,察觉到不对恰恰是因为这里太过完美了。只有温馨与美好,没有任何的阴暗之处,可有鲜活的人类存在的地方怎么会是这副景象呢。
正说着,叶星遥抱着一摞旧书踉跄撞进门。泛黄的《文物修复手札》哗啦啦散落一地,书页间夹着的野姜花标本像刚摘下般新鲜。
“我在李叔书房找到的,”她指向其中一页批注,“你们看这里!”
泛潮的纸页上,李长河遒劲的字迹力透纸背:“铜人非器,乃寄情之物。若以血肉饲之,可暂留残念于虚实之间。”
“什么意思?所以李长河用自己的生命来喂养铜人铸造这个地方?”图西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霍然起身打算去找李长河问个明白。
却被凌夏拦了下来。“你直接去问,谁会告诉你啊。不如让星遥......”
话音未落,恰巧李长河从竹亭处走下来。
"小李叔,要帮忙吗?"叶星遥急忙迎上去,装作不经意地把手搭在李长河身上。
黑暗如潮水般突然涌来。暴雨夜摇晃的煤油灯,青铜残片上泛着的幽光,李长河跪在泥泞中嘶吼“我不能让月柔走”,而病榻上的女人正一寸寸冰冷下去......
无数记忆碎片不停扎进星遥的皮肤。
“李长河就是我们要找的铜人碎片,他献祭自己,用执念铸成了这个幻境”。
叶星遥猛地睁开眼,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灶台。案板上的菜刀寒光凛冽,映出李长河骤然扭曲的面容。
"星遥!"
张国生的吼声与木椅翻倒的巨响同时炸开。李长河的手离少女咽喉仅剩半寸时,图西的匕首横空劈来,刀背重重磕在李长河的腕骨上,沉闷的撞击声惊飞了檐下的山雀。
“老李你疯了吗!”张国生将叶星遥护在身后,刀鞘卡住对方再次袭来的手臂。
李长河眼底翻涌着陌生的癫狂,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撕破这场梦!我又没有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