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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羽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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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在篝火旁蜷成一团,火焰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身后斑驳的岩壁上。火球鼠蜷缩在他膝头,背上的火焰随呼吸起伏,将围巾边缘映得通红。咕咕蹲在篝火旁,金羽在火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时不时歪头瞥他一眼。他本该抓紧时间休息,可眼皮刚合上,记忆便如潮水般漫了上来——
某日他奉命调查火箭队废弃仓库,却在归途中听见灌木丛传来微弱的扑翅声。
他顿住脚,准备往反方向离开。
他没那么好心去看看是发生了什么,自己本就还急着赶回去睡大觉,而且身为火箭队的人,就算救助了什么,最终也不会改变什么。
“……老子服了!”他心里暗骂道,身体却是拐了个弯。他拨开枝叶,看见一只羽毛凌乱的咕咕蜷缩在泥地上,左翼有明显擦伤,金色的羽毛沾染血迹,却仍倔强地试图飞起。
见状,他抿唇不语,只是俯身将口袋中充当零嘴的树果轻轻掷了过去。圆滚滚的果实骨碌碌地滚落到咕咕的身边,咕咕警惕地抖抖翅膀,但是四下无人,它最终小口小口地啄食起来。
他低头翻找起自己的挎包,自己没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所以……他抬头看了啄食树果的咕咕最后一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果断转身离开了。
第二次见到咕咕,也是在那个废弃仓库附近的森林里。
那时他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抱怨着任务的不公——就他一个人,却被要求整理整个废弃仓库,还是为期一周的苦力。
但当他看到灌木丛中的血迹时,他不由得压下身,眼神变得冰冷起来。他环视四周,然后将耳朵紧贴大地。他听到了远处翅膀的颤动声,鸟群叽叽喳喳的声音,除了人的脚步声。
他松了口气,起身蹲坐在地。
“真是的,我在担心什么啊……呸呸呸,老子可是火箭队!”他吐着舌头,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他拍拍屁股又弹弹衣角上沾染的草灰,但看到那摊血迹时,眉眼间又多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踌躇。
火光突然爆出一声脆响,阿金猛地睁开眼,额角沁出冷汗。火球鼠被他惊醒,背上的火焰骤然高涨,又在他轻拍下逐渐平息。咕咕歪头盯着他,红瞳映着跃动的火星。
“蠢鸟,梦里都不让人安生……”他低声嘟囔,伸手戳了戳咕咕的喙。咕咕不满地扑棱翅膀,金羽扫过他的鼻尖,惹得他打了个喷嚏。
远处的雪山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阿金将围巾拉高,挡住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火球鼠蹭了蹭他的手腕,暖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他望着那片苍白的阴影,忽然想起青绿那句“去真新镇喝下午茶”的荒唐请求。
“麻烦死了……”他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磕在岩石上,引得他一阵吃痛。咕咕飞到他头顶,用喙扯乱他的黑发,火球鼠则趁机钻进他外套里,只露出一簇摇晃的火苗。
“滴——”
通讯器的提示音刺破篝火的轻响,阿金的指尖在裤兜外侧无意识摩挲。他翻出通讯器,盯着屏幕上来自空木博士的消息,指尖在按钮上悬停却又忽地冷笑一声将设备倒扣在篝火旁。
火球鼠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尾巴火苗蹿高,却在抬头望见他紧抿的唇角时,蔫蔫地将脑袋埋进他围巾褶皱里——它第一次看见这个总是嚣张大笑的少年露出这般阴鸷的神情,像是被阴影笼罩的火焰,明明烧得炽烈,却透着刺骨的冷。
“火箭队的人,怎么能跟联盟的走狗合作?”阿金对着篝火喃喃自语,火焰映得他瞳孔泛红,却在提及“联盟”二字时骤然收缩。他扯下肩头的咕咕——这只金色的闪光宝可梦此刻正用念力偷偷卷起半块树果,圆滚滚的红眼睛在火光下滴溜溜乱转。
“别装蒜,”阿金捏住它的喙轻轻摇晃,“你早看出那小鬼偷幼基拉斯是在找死,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咕咕发出含混的“咕呜”声,翅膀扑棱着洒下几片金羽,其中一片正巧落在通讯器屏幕上,将“空木研究所”的字样分割成两半。
阿金紧紧盯着咕咕的眼睛,咕咕也盯着他。可当他感受到围巾的抽动和火球鼠的细微颤抖后,他扭头松开手,咕咕顺势拍打翅膀飞至另一边理羽。
他揉了揉扒着围巾边缘的火球鼠,随后仰躺在岩地上望着远处的星空。三年前火箭队明面解散时,坂木那句“蛰伏是为了更锋利的出击”在耳边响起。他摸向藏在围巾夹层的猫头夜鹰徽章,金属边缘早已被磨得温润,却仍在掌心烙下浅浅的印记——那是属于“鸮队长”的勋章,也是他作为孤儿唯一的“身份证明”。
他任由夜风将篝火余烬吹过面颊,通讯器的冷光在掌心明明灭灭,空木博士的邀约与坂木的「蛰伏」宣言在脑中拧成死结。脖颈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龇牙取下围巾,摩挲着泛起微光的徽章,金属边缘的温润触感突然变得刺痒——这东西曾是他唯一的骄傲,现在却像块烧红的烙铁。
“走了!”
阿金猛地坐起,甩头不再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他随意将围巾搭在自己的肩颈,走向基地后方的通风口。
火箭队基地的通风管道传来潮湿的铁锈味,阿金踩着管道缝隙跃进中庭,靴底蹭落的绿苔掉进下方的污水池,惊起几只超音蝠。他扯了扯围巾,刻意避开监控死角,却在转角撞上抱着文件的研究员。
“鸮队长!坂木老大刚开完会——”
“滚。”阿金肩膀撞上对方锁骨,在对方痛呼前已闪进升降梯。
电梯攀升的嗡鸣中,阿金摸向口袋里的通讯器。空木博士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屏幕上:「阿金,缘朱市需要你这样的训练家。」光标在末尾跳动,比摇手指摇出大自爆还离谱。他咬紧后槽牙,牙间吐出气音,通讯器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电流声。
“叮——”
顶层走廊寂静如墓,两侧陈列的化石宝可梦骨架在红光中泛着冷光。阿金停在办公室门前,听见屋内传来压低的谈话:“……根据基因检测,那孩子确实在城都……”
“够了。”坂木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没有波澜,“继续追踪,但别打草惊蛇。”
阿金敲门的指尖顿在半空。他听见了「基因检测」,以及那个被刻意压低的「孩子」。三年前在常磐森林执行任务时,他曾偷听到坂木与科学家的对话,提到过「失踪的继承人」和「石英高原的旧案」。此刻,那些碎片在脑海中拼出不祥的轮廓。
“进来。”
坂木坐在办公桌后,交叉的双手松开,摩挲起桌边的精灵球。
“听说你在空木研究所闹得很凶。”坂木的目光扫过阿金破损的围巾,“还和大木家的小鬼扯上了关系?”
“关你什么事。”阿金倚着墙耸肩,围巾扫过脖颈露出淡淡的灼痕,“要我说,你看人的眼光是不是越来越差了,老头。”忽地他朝着边上眼神飘忽的火箭队成员咧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在看到那个倒霉蛋被吓得一个踉跄后,他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坂木平静地瞥了一眼那个神经紧绷的火箭队成员,起身,将精灵球按在桌上,金属球壳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下周去缘朱市。”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联盟的新人测试不过是场闹剧,但你要替我做三件事——”
“不。”
这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阿金自己也愣了。火球鼠在口袋里不安地动了动,爪子隔着布料抓挠他的皮肤。咕咕则从围巾里探出半颗头,红瞳紧盯着坂木身后的监控摄像头。
坂木挑眉,指尖叩了叩桌面:“你说什么?”
“我说——”阿金扯松围巾,“老子累了。再说……”他故意拖长语调,“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吗?比如——找您儿子?”
空气瞬间凝固。坂木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精灵球在掌心碾出红痕。阿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恐惧与兴奋混杂的味道,像小时候偷喝伏特加时的灼烧感。
“……你知道什么。”坂木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某种危险的柔和。
阿金突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转身走向门口,围巾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响,“不过老头,下次撒谎时——”他侧头,金色瞳孔映着男人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记得把精灵球藏好。”
基地外的荒地浸在雨里,阿金靠在生锈的围栏上,任由雨水顺着围巾流进衣领。火球鼠被他放在脚边,小家伙固执地背对他,背上的火焰在雨中缩成微弱的火星。
“喂,别闹了。”阿金踢了踢石子,“我这不……”
“咕咕!”
咕咕突然从围巾里飞出,用翅膀拍开他手中的烟盒。金色羽毛在雨幕中划出弧线,阿金注视着它左翼根部的旧伤,嘴角咧出一个苦涩的笑。
“你们都觉得我该去缘朱市?”阿金对着天空,声音忽地尖锐,“觉得我该背叛火箭队?”
火球鼠猛地转身,火苗在眼中跳动。咕咕则用喙咬住他的袖口,往研究所方向拽。阿金的喉结滚动,想起空木夫人端来的热牛奶,想起小银给幼基拉斯处理伤口时的专注,想起青绿说“常磐市要改名了”时的复杂眼神。
“……坂木从没把我当儿子。”他对着雨呢喃,“他只是需要一只听话的鸮,替他盯着所有角落。”
——但这种事情,我明明在六年前就已经清楚了啊。
雨滴落在他的眼旁,为不敢落泪的少年藏起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自幼生活于火箭队,但在坂木的纵容下,幼时的他并没有接触过火箭队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周围的人对他的便宜老爹很是尊重,以一种崇高的,赤诚的,敬爱。
那时的坂木隐藏着火箭队老大的身份,兼任着关东地区常磐道馆馆主一职。作为坂木的养子,他也跟着坂木到了那里,整天像个长尾怪手一样上蹿下跳。
在当时的他眼中,坂木总是很忙,忙着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因而也很少会来看他。但他并不会觉得无聊和难受,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新伙伴——虽然对方一直只在他脑子里和他对话。
更多时候都是他吧嗒吧嗒一顿说,然后对方静静听着。他那时也只是想找个伙伴聊天而已,仅此而已。然后他听闻,每个人十岁后,就可以获得一个初始宝可梦,就可以离家去挑战道馆——免费的。于是他也和那个小伙伴讲了这件事,出乎意料的,对方主动询问他,自己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这当然可以啦,他回答。
最终他和对方约好,等到他十岁生日那天一起去冒险。生日当天,他避开坂木,兴致冲冲地爬到常磐森林最高的山上,兴奋地等着。但……他的小伙伴失约了,他一直等,从白天等到黑夜,等到肚子咕噜一直响。最后,他在山上远远看到常磐道馆“轰——”爆炸了,接着是警车呼啸的鸣笛声。
他木着脸,看着山下的纷纷扰扰。风吹过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冰冷的,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醒来时身上盖着一条崭新的红围巾,而坂木站在他的身边,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常磐森林的夜风卷着松针掠过少年发梢,他在潮湿的泥土气息中醒来。篝火早已熄灭,唯有身旁的男人膝头还余温。他仰头望着坂木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后者正用指尖摩挲着一枚红白相间的精灵球,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爹,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的声音像被露水浸过的纸,平平整整,没有褶皱。他盯着坂木手中转动的精灵球,想起昏睡前听见的爆炸声——那栋总被他偷溜进去玩的常磐道馆,此刻应该只剩断壁残垣。
坂木的拇指按在精灵球的按钮上,指腹擦过球面的纹路,像是在安抚某种沉睡的力量。少年注意到男人袖口沾着半片焦黑的布料,像是爆炸时撕下的碎片,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我们是火箭队。”
回答轻得如同一声叹息,却比夜色更重。坂木将精灵球按在阿金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少年下意识攥紧手指。
红围巾的绒毛蹭过脖颈,阿金闻到硝烟混着青草的味道。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坂木起身时,西装下摆扫过少年膝盖,口袋里露出半枚金属徽章。
“睡吧。”坂木的手掌按在阿金头顶,力道不轻不重,像在安抚一头幼兽,“天亮后,你会成为我的鸮。”
少年望着男人走向阴影的背影。他伸手摸向篝火余烬,指尖触到半块压碎的树果,甜腻气息混着灰烬,在舌尖凝成苦涩的硬块。
树林深处传来咕咕的啼叫,三声,短促而尖锐。阿金裹紧围巾,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记忆中那个答应陪他冒险的声音,渐渐重叠又分离。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树梢时,少年睁开眼,发现围巾上的露水已凝成细小的冰晶,他站起身,红围巾在晨风中扬起,火焰纹样与远处道馆废墟的焦黑形成鲜明对比。
“鸮……吗。”他对着掌心呵气,白雾消散后,只留下半片烧焦的树果——那是他昨天在树下捡到的,原本想送给某个失约同伴的初见礼物。
坂木的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他转身时,阿金看见男人手中的精灵球换成了一枚黑色的装置,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跟上。”坂木的声音穿过树林,“我们该回去了。”
少年踩过满地狼藉,红围巾扫过带刺的灌木,却未留下任何痕迹。他望着坂木的背影,忽然想到前一天他还在内心扬言要离家出走,去取得初始宝可梦,然后在常磐道馆耀武扬威地打败他的便宜老爹。
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地跟上,任由红围巾包裹住自己。远处,常磐道馆的废墟还在冒烟,烟雾与晨雾交织,模糊了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