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木槌 ...
-
审判厅外的消毒区泛着冷白光,自动贩卖机的LED屏在寂静中明灭。青绿踩过防滑地砖,消毒水气味灌进鼻腔时,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他站在贩卖机前——不是作为空木夫人,而是以「青木美代子」的姿态。
她的白大褂搭在臂弯,露出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左胸位置绣着片半掌大的青木树叶,叶脉针脚细密且精致——那是十年前桐树林救援事件的纪念款,当时她还是未嫁的青木家次女,带着三只月桂叶在塌方现场连续搜救四十小时。此刻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的锁骨下方有道浅褐色烫疤,像片蜷缩的枯叶——正是那年为保护受伤的火岩鼠被岩浆溅到的印记。
“青木……美代子小姐?”青绿的声音在消毒区回响,电子门的蜂鸣器恰在此刻轻响,替他省去后半句疑问。
她转身时,金属徽章的反光刺痛他的眼。那枚「宝可梦心理救援认证章」本该躺在研究所陈列柜里,此刻却被她握在掌心,边缘的齿轮状毛刺已在虎口刮出红痕。青绿认出这是关东地区最早的一批救援认证章,签发机构栏印着褪色的「常磐森林生态保护协会」——早在火箭队崛起前就被取缔的民间组织。
“青绿先生。”她将徽章放进衣兜,指尖却仍保持着摩挲的惯性,平静地颔首回应,“审判……开始了吗?”
他注意到她用了敬语,与昨夜在厨房递给他热牛奶时的温柔语气判若两人。她衬衫袖口的青木树叶刺绣随动作舒展,叶脉在荧光灯下泛着微光,像某种古老的图腾。他突然想起空木博士曾无意中说过:“美代子,从前经常在桐树林替受伤的宝可梦做临终关怀。”
“还没。”青绿上前半步,看见她领口的烫疤在吞咽时轻微起伏,“您……为什么要以这个身份出庭?空木博士他……”
“诚也需要的不是妻子的证词。”她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指尖再次摸向衣兜深处的徽章,“而是「青木美代子」作为宝可梦心理救援师的专业陈述——”
审判的钟声响起,消毒区的冷风掠过她的鬓角,几缕白发混在深色发丝里闪动。她转身走向审判厅,青木树叶刺绣在光影中舒展,像一片永远不会凋零的新芽。
“青绿先生。”在推开门的瞬间,她忽然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锁骨的烫疤,“如果一会儿听见‘青木家断绝血缘关系’的声明……”她扯动嘴角,比哭更难看的微笑,“帮我告诉诚也,当年他在桐树林捡回的月桂叶,现在它也能治愈其他宝可梦的心理创伤了。”
青绿望着那扇金属门在青木美代子身后缓缓闭合,消毒区的冷光在门板上流淌,将她袖口的那刺绣切割成明暗两半。电子门闭合的轻响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那不仅是对审判结果的未知,更是对「以弱抗强」勇气的震撼。
“她总是这样。”
大木博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皮鞋踩过防滑地砖的声响与青绿急促的呼吸形成错位的节奏。老人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救援认证章的边缘,与美代子方才握在掌心的那枚形制相同,只是颜色更褪,针脚间嵌着陈年的草屑——或许是某次野外救援时留下的痕迹。
青绿转身时,看见老人眼底浮动的微光。
“这样……是哪样?”
青绿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消毒水的气味——一瞬间——变得刺鼻,他想起美代子领口的烫疤,想起她指尖摩挲徽章边缘的神经质动作。
大木博士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白大褂传递过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纸页气息。
“十年前,她在桐树林的救援中护住了受伤的宝可梦。”老人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绿胸前的联盟徽章,像是在擦拭某种看不见的污渍,“而现在,她要在审判厅用二十年的救援记录,去取得一个非标准的答案。”
走廊尽头的审判厅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青木美代子的白大褂衣角最后一次闪过门缝,袖口的树叶刺绣突然舒展开来,像片冲破冰层的春芽。
“走吧,我们该进去了。”大木博士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枚老旧的精灵球,金属外壳刻着模糊的「常磐森林生态保护协会」字样,与美代子的徽章构成镜像,“去见证一位「不合格」的妻子——如何成为联盟最害怕的证人。”
青绿跟着老人走向审判厅,消毒区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次第熄灭,唯有大木博士手中的精灵球,在阴影里泛着温润的微光,像块拒绝融化的冰。
……
“咚——”
黄铜法槌砸在橡木判决台上,回音在挑高八米的穹顶法庭内震荡。十二位联盟裁判官的徽章在水晶吊灯下泛着冷光,主审官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被告席,声线如被冰水浸过般冷硬:“本庭依据《宝可梦联盟科研机构监管条例》第三十七条、《青少年训练家行为规范》第五十九条,作出如下判决——”
主审官镜片反光扫过旁听席后排,那里坐着的西装商人正用袖口自由对战区“PVP”徽章轻叩座椅扶手,与主审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空木研究所因未能有效管控稀有宝可梦,涉嫌纵容危险品宝可梦失控,即日起由联盟技术监管司接管。”主审官翻动文件的指尖顿了顿,目光投向被告席上垂头站立的中年人,“整改期间禁止接触任何未登记宝可梦,原有研究数据需逐份提交审查。”
空木博士的指尖微微发抖,镜片上突然蒙上一层水雾。他看见旁听席前排的妻子青木美代子正攥紧座椅扶手,袖口的青木叶刺绣绷得笔直——那是她今天特意换上的旧衬衫,领口处还隐约可见十年前火岩鼠烫伤的疤痕。
“空木诚也,”主审官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即日起吊销你的博士资格证及新人训练家保荐权。”法槌轻叩桌面,“若三年内无二次违规记录,可向联盟学术委员会申请复职。”
“特别说明:本案涉及的‘早产儿幼基拉斯’培育记录,因可能关联火箭队残留技术,即日起由联盟机密部门接管。”主审官声音突然压低,旁听席传来零星倒吸冷气的声音。
“二、涉案人小斗作为破坏研究所的主犯,本是应当被捕入狱,介于其年龄,先关入青少年管控所进行管控教育。”
“但是年龄不是犯罪的理由,所以剥夺其十年内训练家资格申请权,并终身禁止参与道馆挑战。”
“我认罪。”少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金属,“但幼基拉斯的伤是我用消防斧砍的,和火箭队无关。”他举起手,掌心新旧伤疤交叠如蛛网,“那些孢子、门禁卡……都是我设计的。”
主审官的法槌重重砸在桌面:“无关发言——”
“让他说。”青木美代子站起身,「宝可梦心理救援认证章」从掌心滑落,齿轮边缘的月桂叶爪印在地面投下细碎阴影,“这是宝可梦心理救援师的专业请求。”
小斗猛地抬头,撞上空木博士眼中的潮汐——那不是愤怒,而是深海般的疲惫与宽容。记忆突然闪回:三天前,博士将他整理的孵化记录交还,扉页写着“天才是重复的耐心”。此刻这句话在他模糊的视线中裂成碎片,混着掌心血珠滴在被告席地板上。
“他们说我靠关系拿初始宝可梦……”小斗的喉结滚动,“可我每周去研究所整理资料,双手沾满宝可梦蛋黏液时,没人说这是‘关系’……”
“够了!”商人代表猛地站起,PVP徽章在吊灯下闪过冷光,“联盟判决不容质疑!”
法槌重重落下,宣布最终的判决。
消毒水的气味黏在喉间,像十年前那场永远洗不掉的岩浆灼痛。青木美代子站在审判厅外的露台,望着远处空木研究所的方向——警戒线已被撤去,只剩断墙上映着夕阳的血红色。她摸向口袋里的「宝可梦心理救援认证章」,齿轮边缘刺破掌心,渗出的血珠滴在袖口的青木树叶刺绣上,她毫无反应。
“美代子?”空木诚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领带歪斜,镜片上还沾着拘留所的指纹。男人伸手想替她拂去鬓角的白发,却在触及发丝时骤然停顿——她左耳后多了道新伤,像片蜷缩的枯叶。
“诚也,”她转身时,白大褂下的浅蓝色衬衫露出更多烫疤,“青木家的律师函到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信封,封口处的族徽印章被撕得残缺不全,“他们说,只要我放弃「宝可梦心理救援」……”
“青绿刚才告诉我了。”诚也垂眸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他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片干枯的月桂叶片,叶脉间还夹着当年塌方时的沙土,“他说你让他转述——‘月桂叶现在能治愈其他宝可梦了’。”
美代子的指尖无意识抚过锁骨烫疤,哑然一笑,笑容里有释然也有疲惫:“其实我……怕你像当年那样,劝我回头。”
诚也将月桂叶片别在她衣襟,叶片边缘的锯齿割破布料:“当年在桐树林,你抱着受伤的月桂叶对我吼‘每只宝可梦都值得被救’——现在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回头。”
远处传来联盟直升机的轰鸣,机身印着新涂的「常青市」字样——常磐市的更名公告在审判结束时同步发布。
“你看,”她指着天空,“他们连地名都要碾碎重来,却碾不碎这里。”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月桂叶片在晚风中微微颤动,像只试图展翅的幼鸟。
空木诚也忽的笑了,青木美代子也随着他一起笑。他们肆意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完全看不出就在半小时前,他们失败了。
他们笑着走向安全出口,空木诚也攥着妻子的手刚要推开门,皮鞋停顿的骤响,那道冷硬的声线却刺破暮色:“空木博士,青木小姐——请留步。”
美代子转身时,看见主审官已摘下眼镜,露出左眼下方的疤痕。他的领带歪斜,露出藏在衬衫领口的银色吊坠,链子上刻着极小的「32」字样——城都地区的道馆编号前缀。
“您……”空木诚也的镜片泛起水雾,十年前在桐树林塌方现场,他曾见过无数这样的伤痕,“是城都人?”
主审官的喉结滚动,指腹摩挲着吊坠:“某个失败的道馆馆主之子而已。”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二十年前,联盟以‘道馆训练方式野蛮’为由吊销父亲资格,将道馆改建为自由对战区——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血腥角斗场’。”
美代子的指尖无意识抚过袖口的青木叶刺绣,她终于想起为何觉得这人眼熟——三年前空木研究所的「宝可梦心理创伤研讨会」上,曾有个匿名听众连续三天坐在后排,离场时遗落的笔记本上画满冰系宝可梦的恐惧应激曲线。
“所以您在审判中……”诚也的声音发颤。
“我必须按联盟章程宣判。”主审官打断他,“但……”他从公文包抽出泛黄的剪报,标题是《城都地区连续十年无冠军:联盟称「训练家资质不足」》,配图是十岁训练家在自由对战区抱头哭泣的背影,“三十年来,关东冠军更迭七次,而城都连挑战石英高原的资格都被剥夺——因为这里的‘野蛮训练’会损害联盟‘文明竞技’的形象。”
“如果城都能有自己的冠军……”主审官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就可以用冠军特权申请修改对战区规则,就像当年赤红试图做的那样——但联盟不会允许‘乡巴佬’登上权力中心。”
诚也忽然想起审判时主审官宣读「剥夺小斗道馆挑战权」时,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望向对方眼底的血丝,突然意识到:这个被视为「联盟鹰犬」的男人,或许和他们一样,是被体制碾碎又重塑的「失败者」。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美代子按住丈夫发抖的手。
主审官沉默片刻,从公文包取出枚磨损的精灵球,金属外壳刻着的图案却是被一道道划痕抹去了。
“因为你们是少数愿意为‘不合格宝可梦’发声的人——就像当年我父亲冒着被通缉的风险,收留那些被联盟判定‘资质低下’的宝可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美代子袖口的青木叶上:“青木小姐,您在桐树林救过月桂叶,我父亲在卡吉镇救过信使鸟——我们都曾相信,宝可梦的价值不该由联盟的评级决定。”
空木诚也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终于将零散的线索串联:主审官遗落的笔记本、对幼基拉斯心理创伤的关注、庭审时对“火箭队技术”的迟疑——这个男人一直在用体制内的身份,默默记录着联盟对宝可梦的暴力。
“您想让我们……”
“培养出能站上石英高原的城都训练家。”主审官将精灵球塞进诚也掌心,“联盟下周将在缘朱市举办‘新人潜力测试’,表面是选拔新星,实则为关东贵族筛选陪练。但我可以……”他的声音突然沙哑,“我可以为你们的人争取一个特批名额。”
美代子注意到他用了“你们”而非“我们”,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在他肩颈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像极了庭审时青木叶刺绣被切割的模样。
“代价是什么?”诚也握紧精灵球,金属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带着卡吉镇的冰寒。
“三个月后的资格赛,必须让那孩子使用‘非标准培育宝可梦’。”主审官望向窗外,暮色中,自由对战区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比如那只沙暴本能为零的幼基拉斯——当它站在赛场上,就是对联盟‘完美宝可梦’论的最锋利质疑。”
美代子忽然想起小银曾说:“幼基拉斯记得那个在雨夜捧起它的人。”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主审官在庭审中数次看向小银——那个被联盟视为“研究所帮凶”的少年,或许正是城都破局的关键。
“我们需要时间。”诚也抚过精灵球上的划痕与细小的锈斑,“幼基拉斯的心理创伤还未治愈,它现在连沙暴都无法发动……”
“不需要它赢。”主审官转身走向阴影,声音里带着赴死般的决然,“只要它站在赛场上,让全联盟看见——城都的宝可梦,从来不是可以随意碾碎的垃圾。”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间时,毅然抬手扯下领带,露出后颈的联盟烙印——那是所有裁判官入职时的“忠诚标记”,在暮色中泛着刺目的粉红,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三天后,缘朱市东广场。”他的声音从阴影里飘来,“带着您的‘不合格宝可梦’,和一个真正的城都训练家。”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一下比一下沉重,如同某种仪式性的告别。空木夫妇站在原地,手中的冰棱精灵球与青木叶刺绣彼此映照,在消毒水的冷冽中,竟透出一丝温热的气息。
美代子轻轻地笑了,笑声里有苦涩也有释然:“诚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桐树林救助月桂叶吗?那时你说‘每只宝可梦都值得被温柔对待’。”
“记得。”诚也点头,镜片后的目光逐渐坚定,“现在,该让联盟听听这句话了。”
他掏出通讯器,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小银,带幼基拉斯来缘朱市。」
「另外,联系一个人——那个在自由对战区抢走火球鼠的红围巾少年。」
「我有种预感,他或许能成为城都的‘不合格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