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春梢 ...
-
十月的第一天是从挤满了医护人员的电梯里开始的。
李枝拿着包子鸡蛋和豆浆艰难地被夹杂在电梯里，鸡蛋被紧紧地攥在手里，包子被挤压到变形，豆浆也好不到哪去。
庆幸的是，外面还有一层塑料袋，倒也不至于洒满当场。
早餐就是这样了，至于李枝，俨然是欲哭无泪。
但也有好事不是？
从乳腺外出科到今天心内科入科，必要流程就是分配带教。
或是老天眷顾，在她想着到底是翘班打牙祭还是闷头做苦力的时候，直接赐给她一个暖心带教。
罗有明顶着一头“鸡窝”，睡眼惺忪，昨晚夜班太过“凶猛”，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没时间睡，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就到了现在。
刚刚交完班，看着一群“新兵蛋子”，指了指臂弯耷拉着白大褂，双手拿着变形早餐的李枝。
——“行了，就这个小妹妹吧，剩下的小朋友你们分配吧”，说完，一边提拉走她手里还算早餐的物件一边带着她来到自己的工位。
李枝微怔？免费打工还得倒贴口粮？这人，未免太自来熟？
眼前的抽屉打开，被塞的满满当当，是各种面包、牛奶。
“随便挑，之前买来当早餐的，但是吃太多都腻了，和你的早餐换一下哈。”
李枝点点头，从一堆法式小面包中选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难吃的，又从一旁挑出一瓶纯牛奶。
这下，好像确实等价交换了。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电脑键盘被包出浆，“这是我的工号和密码，然后这些是我目前所管的床位，你大概了解一下。”
罗有明打完字，就着塑料袋里将鸡蛋剥了壳，然后直接一整个塞进口里。
胃口未免太好，李枝腹诽，然后下意识掏出纸笔，将电脑上的工号和密码记下……
“然后呢，我昨晚夜班，那么今天补休，加上国庆假期哈，我们七号才是假期加班。”他眯了眯眼，顿了一会，“小妹妹你叫啥？”
但手上的动作没停，圆润的包子皮上残留着一圈齿痕。
“李枝，木子李，树枝的枝。”她回复道，顺着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依次抄写病人床号……
“李枝同学，你很幸运，那么今天你也补休，然后一直放假到七号上班。”他囫囵着说着，撕开吸管包装，将吸管插进了豆浆杯里。
李枝笔尖停顿，不可置信地偏头望了望他，这情形不太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难道这是早上“电梯历劫”的幸福恩赐？可这未免太幸福了点？
果然
——“我们等会查房，然后呢，等你把今天要更改的大病历和小病历补完，就可以下班了。不用写太细，随便写写就好。”
李枝看着笔记本上两行密密麻麻的数字，仔细思忖着他刚刚说的这番话，“您，一般习惯性几天写一次大小病历？”
罗有明左手拿着豆浆，听见她问，缓缓举起右手，伸出手指
——“医院质控要求三天一次小病历，两天一次大病历。”
“那您的习惯是？”
“没有那么拘束，一般病人太多，我都是随便写写，直到他们催了我再补充，但一般都会超出时间，质控不达标，然后扣钱。”
还真是实诚。
“这是你师姐，榕大的研究生，刚好这个月在我们组，有啥不懂得就问她。当然也不可能真的让你管床，你们现在也是先看看，等正儿八经上班再上手吧。”
罗有明指了指一旁手上拿着听诊器和血压计的女孩，看起来和李枝一般大，却比她更干练。
“至于你们小朋友，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罗有明拉长语调，迟迟不肯说出下一句。
耳边再次传来吸管抽吸的声音，透明管腔还残留着豆浆汁，罗有明摇了摇豆浆杯，确认都被自己喝完了，才将手里的一团厨余扔进垃圾桶。
“给病人量血压，给病人拉心电图，以及带病人去做检查。”言简意赅，通俗易懂。
他手里的一团乱麻倒是扔了，是甩手掌柜，而本子上一堆密密麻麻的床号，李枝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内科查房确实比外科要慢，尤其是所有人都不说话，等着她给病人量完血压后报数，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不由得一股焦灼从腹部渐渐蔓延。
好在她速度过快，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
一声又一声的收缩压，然后是舒张压，气囊被捏紧充气又快速松开阀门，如此反复。
焦灼时而衍生蔓延，时而被意志力压下……
只是笔尖刻画白纸的时候，笔速太快，像有什么在追赶她，字迹也越发潦草。
最后一张管床查完后，偌大的A4纸都快装不下她写的文字了。
回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鬓边淌下一道液渍，借着窗外的光，更能看清刚刚自己写的医嘱有多潦草……
电脑显示屏闪烁着，是另一组病人的危急值，忽闪忽闪，扰得她心绪都乱了。
键盘一旁还放着刚刚吃了一半的小面包，开封的纯牛奶也放着，瓶身略扁，是她刚刚太烦猛吸了一口牛奶。
将文字从头到尾复核一遍，眼前的病例终于写完，点击右上角的退出键，电脑上管床床号显示，已经分页。
刚刚和师姐商量了，她想看看内科和外科有什么细致的异同，所以果断承包了初写病例，然后等着师姐用二线的账号帮自己审核一遍。
太上进就是这样，李枝默默数了数，这才刚写完一半，还有一半呢！
然而护士老师那边又来催，某床病人需要她去做心电图，护理站忙不开。
也罢，小菜鸟就是来干活的。
她今天才第一天转到心内，连库房位置都问了好几个护士老师。
“先按这个开机键，然后多个导联按在对应位置，主动脉瓣区这项晓得吧？”
眼前的护士老师手把手教着她，李枝很感恩，毕竟这是她请求了好几个护士老师，唯一一个愿意带她找到机器、并且教她怎么用的大恩人。
尽管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已经熟练地使用了很多次。
“然后，打出图纸，图纸不够了就在这个抽屉里”，说完，护士老师拉了拉抽屉，里面是一沓沓心电图专用纸。
李枝忙向她表达感谢。然后自己又模拟了一遍，试用到差不多了，将导联摆放整齐……
库房在心内科和心外科之间，准确来说，是在心外。
能理解，一家的嘛。
李枝正想将机器推出门，手还未碰到把手，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推门而入的人，头发是莫西干红，和他身上的白大褂相比，对比得很明显。
“哟，实习生？”他问。
李枝点点头。
“会拉心电图吗？”
她又点点头。
“正好，心外一，32床，有个病人不舒服，帮个忙来个心电图哈”，说完，将一张检查单放在她面前。
鬼使神差地，她就到了心外一。
病房不大，但也都站满了人，准确来说，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那个，我来给病人做心电图”，她推着车，轮子吱吱呀呀作响，明明地势很平。
刚刚还分明的导联线缠绕在一起，病房只有32床一个病人，因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解开……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位胸前挂着蓝色胸牌的人微微低咳，应该是大主任。
她动作更慢了，但导联线好像就是要和她作对，怎么也解不开。
能感受到额头开始冒汗，肩颈部也有些紧绷感，全身体温也略有升高。
但还是不行。
她开始有些焦急，虽然没有人催，家属在一旁也是语气平稳地询问大主任下一步治疗方案。
话语间，能知晓这个病人是术后病人，生命体征平稳，这次做心电图也是常规检查，那怪刚刚那个同学如此淡定，甚至让她来处理。
缠绕的五根线被解开，但关键点在于，她打不开红色那根不知何时形成的结……
早知道，前几天不剪手指甲了……
推车微微晃动，上面不知何时搁着几本病历夹，还有几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床号，还有一些诊治信息……
徐宗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昨天报道的见习生没有她，但这声音却着实熟悉。
抬头一看，果然是她。
他熟练地拿着导联的样子，李枝不禁感慨这双手，是不是天生就是用来打外科结的。
徐宗煜将导联分开，一一递给她。
“胸骨左缘第二肋间……”她心里默默计算着瓣膜区的位置，然后将导联一一对应……
耳边偶尔传来几声病人的咳嗽，中间夹杂着不知谁的鞋子在地板上的踩踏声。
机器微微作响，正在打印图纸。顺着时不时出现的QRF波，图纸最后落在一个小高耸的R波上。
再然后，是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撕下图纸。
“窦性心律，没有什么问题。”
大主任听完他的讲解，点点头，“那就对症处理，恢复不错的话，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大部队陆陆续续走出病房。除了他。
李枝一边收拾好检查工具，一边看着眼前的人，“不需要跟上去吗？”
他还在看心电图。
是她检查方式有问题吗？需要重新弄？
他轻摇头，“这是我管理床号需要查房的最后一个病人”，这话是给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跟上队伍的原因。
她听罢，点点头。
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又回道，“谢谢，你放导联的位置很熟练，我个人习惯看两遍”。
徐宗煜将检查图纸折好夹进了病历单内，又对病人嘱咐了几句。
她刚想推出推车，徐宗煜的双手便早她一步触上了推车把手……
紧慢间，跟上了他的脚步……
“最近在哪个科室？”他将推车推到科室门口。
“心内科”，就在楼下。
同时电梯门也打开，李枝指了指电梯，示意自己要下楼了。
徐宗煜将推车交还给她，瞧着散落一旁的棉签袋已是孤零零的几根，从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包新棉签，放在了推车上面……
电梯关合上，推车摇摇晃晃，签筒一倒，棉签都散落四周……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李枝疲惫不堪，但一想到可以连休到七号舒心了不少。
但肌肉还是泛着疼痛，胸口仿佛一块小石头压着。
李枝回到宿舍楼下，电梯迟迟不来，索性走了楼梯。
算了算时间，距离校庆晚会还有四个小时，还可以回寝室收拾一下去看表演。
昨晚是社联周年，配合着校庆，所以直接在体育馆外的平地上开展了露天演唱会。或是今年场地发挥好，所以观众较往年参与度更高。
社联还弄了一个社交平台话题，没几分钟，话题度直接破万。
回到寝室的时候谷婧还在桌前开着电脑做PPT，实在不是李枝想偷看，而是那么大个社联logo她想躲开眼神也撇不掉。
“昨晚数据太好了，校友们参与度也好，赞助方直接拉了好几箱物资，一下子都卖光了！据说赞助商要求的公众号关注人数也超额了，咱们今年真的是超额完成任务！太拽了！”谷婧兴奋地和她交谈着，就算她不说，李枝也能感受到昨晚的精彩。
算起来，这也是她最后一届社联活动了，今年大四，明年大五，实习，考研，找工作，一堆事情。
明明刚入学进社联面试还是某个艳阳高照的下午，时光匆匆，已是漫天星辰了。
这几年，她的情绪不算稳定，却有了谷婧这些好友治愈。
昨晚的周年庆，更像是那句古诗“西出阳关无故人”。
见她微愣着，谷婧停下打字的动作，“怎么了？”
李枝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社联这边要结束了，和朋友们好像也要各奔东西了。”
不免增添了一丝伤感。
谷婧转过身，淡淡道，“我好像挺没心没肺的，小时候，还有中学时期，歌词里那些什么矫情的同窗之谊我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我只是觉得，怎么讲，觉得她们很聒噪，很烦人。不像大学这样，可以有你和姚远这样自由自在的朋友。”
“你不喜欢你的高中吗？”李枝随口一问。
谷婧微顿，然后摇摇头，“怎么讲，如果我的母校是省城的四大名校之一，我会很爱很爱它，逢年过节还会给校长送锦旗。但是那个地方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名义上的重点高中罢了。而我的中学时代，我就是仰望别人的那种人。”
谷婧又笑，“太市侩，我说得太直白，吓到你了？”
李枝轻摇头，缓缓靠着凳椅，手上抱着玩偶，是谷婧之前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小玩偶，名叫“天眼”，紫色的头发，还有一对翅膀。
谷婧曾说，这个玩偶是陪伴她最久的，是可以实现她愿望的。
现在在李枝怀里。
李枝想，谷婧才不市侩，她是个好女孩。
“我想说说话”，李枝抚摸着眼前的棉花团，柔软的触感让她安心不少，“陪我聊聊天吧。”
就在刚刚，哪怕是面对着谷婧，也是没缘由地从心底衍生出一阵恐惧感。
得说出来。
“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开心了，我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好，我总是会突然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思想。就在前几天，我甚至想去伤害别人。”
“就是，突然地，突然有种思想跳入我的脑海里。”
“而且今天上班，我也不舒服，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嗯……感觉很焦灼……很焦躁？就是不舒服。我遇到一些不舒服的环境想要立马逃离……”
对面的人没有搭话，迟迟没有回应，李枝抬起了头。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我也是，我也有很多秘密和坏心眼，所以我并没有那么好。”谷婧笑着看着她怀里的布娃娃，桌案上的手机显示新的APP推送文案，屏保也是“天眼”。
“可能是家庭使然吧，我的家人，怎么讲，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是我自己一个人……所以，我特别地，爱钱……说到这里，你会觉得我这个人爱钱市侩嘛？”
李枝摇摇头，是觉得她很厉害，从大一的代课到后续的创业卖洗衣机空调，谷婧干什么都很厉害，最近还承包了学校某个快递点，学业也没耽误。
谷婧凑近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之前有个人和我说过一句话，与其让自己去憎恨自己，不如重新开局，自己去赡养自己。”
姚远的信息跳了进来，意思是给她俩占了座位。前排的好位置，视觉效果一流。
谷婧看了一眼，没回。
李枝反刍着谷婧的话，又瞧了瞧玩偶。
“是有什么寓意嘛？”
是指玩偶。
谷婧想了想，“嗯，代表着，纯真，善良，和快乐”，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划拉着手机锁屏，手机屏保被解开，聊天软件界面跳出，只是屏幕和她的眼睛隔得太近，就差绑在上面了。
李枝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当然这也不用，谷婧从不拘泥这些小节，“小枝，你那里有眼药水么？我眼睛有些干涩。”
“哦哦，有的，我给你找一下。”李枝放下“天眼”玩偶，拿下柜子上的医药盒开始翻找。
这也算从医之后的怪癖，总需要满满当当一箱医药盒才安心。
而眼药水，她平时是不需要的，之前谷婧在药店打折促销多买了几瓶分给她的。
眼药水落入，谷婧所感的干涩瞬间缓和不少，视线再次恢复明亮……
*
整个校庆场馆座无虚席，台上正进行着诗歌朗诵，李枝和谷婧猫着腰缓缓行在过道里。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还好不是社联活动，你们要是再磨蹭，直接到明年了。”姚远撇撇嘴，给她俩递上刚买的奶茶。
晚上场馆嘈杂火热，但中央空调还是让人觉得发冷，但也没法关，好在奶茶是热的。
“别谢我，是李炎买的”，李枝刚想说声谢谢，姚远一句话又把她想说的堵在了嗓子眼。
还是会下意识在意。
“他人呢？国庆放假了，不来看表演？”谷婧问道，奶茶加了芋圆，是她爱喝的，李枝那杯加了布丁，是李枝爱喝的。
“说是他们院系忙着实习安排，要晚点到。”
舞台上进入了新的环节，霓虹灯变幻，姚远说完，也没有人再问，索性也都看起了表演。
大约过了几个节目，李炎才姗姗来迟，一落座，分发给大家雨衣。
下雨了？
“外面在下小雨，也不知道会不会下大，就在便利店买几件雨衣备着。”
李枝离他很近，两人座位紧贴着，能感受到他喘着粗气的起伏胸廓，也能看清他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鬓角剪短了，也泛着水渍，不知道是不是跑过来的。
谷婧举起奶茶对他示意，意思是谢谢他的奶茶。
“谢谢，谢谢奶茶还有雨衣”，李枝没看他，只是将雨衣盖在膝盖上。
他轻点头，李枝不知道他听没听清，但视线也没转向他，舞台上歌舞升平，爵士之后又拉丁，电音响起，似有若无地，那句“不客气”擦过她的耳廓……
她没再回复。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姚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表演流程表。
“距离咱们解放，估计还有，还有两个小时左右”，谷婧划着手机，比着手势对她说，“小枝你看这里，神秘嘉宾出场，这个环节太诡异了吧？想不出还有啥神秘嘉宾比校长还大牌。”
李枝凑近一看，整个流程表看起来都很正常，唯独这个神秘嘉宾环节，确实如谷婧说的一般，带着几分诡异。
“体操表演之后就是，那不就是下下个环节，虽然我很想上厕所，但是我一定可以等到这个环节过了再去！”
“别，你不是说诡异嘛？我直接给你录视频就好。”姚远调侃道，这流程表是内部人士给他的，自然而然也是知道这神秘嘉宾是谁。
给消息的人告诉他，是近几年的商业新秀，时光集团的大老板，时靖题。
据说他直接跳过其他的高校，点名要和榕大签合同，给予榕大在校生实习机会，帮助榕大毕业生求职就业。
姚远已经保送研究生，就业也不用担心。求职这些事情他可以不用管的，但时光集团业务广泛，旗下子公司更是多元，这才“强制”着社联这些伙伴们来现场。
不然，做了一晚上的气氛人也太憋屈了。
台上带着青涩面孔的主持人被换下，替代的是经验丰富的校广播站元老们。一唱一和，就是为了引出神秘嘉宾出场。
“这些台词未免太过官方。”谷婧咬着吸管吐槽。
“你看，校长都出现了，诶，话说这是我入校第三次见校长，我去年开学都没见到，一年一见耶，好平均哈。”
“那人是不是就业办的老师啊？我去年想办个创业补助，直接给我扣了好久。”
“诶，神秘嘉宾，出场了……”自言自语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谷婧自认为最近一段时间她人品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顺利接手了后门的快递点，虽然是辛苦点，但是收入还是不错的。
或许太嘚瑟就会遭雷劈。
又或者，你在事业场合高光满满的时候，命中就会出现一个人来考验你。
时靖题就是这样的人。
吸管被谷婧紧紧咬住，双眼目不转睛死死盯着舞台上。
那人西装革履，带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拿话筒的那只手腕上带着一圈黑色手链。
“这人说话还挺儒雅的，看起来还挺正派……”姚远在一旁耳语，“不像奸商，学弟学妹们以后就业有福了。”
都是装的，谷婧腹诽。
台上这人，西装是她拿之前打工的钱买的，眼镜是之前打工的时候她内部价打折抢的，那条手链也是从她那里敲诈来的。
台上这人，天生的腹黑大奸商，奈何天生一副好皮囊，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那么我也相信，未来可以和榕大合作愉快，同学们也能够更好地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谢谢大家。”
时靖题将话筒递还给主持人，趁着空隙，扫了一眼场馆，自然地，和谷婧那双幽怨的眼神对视上了。
奶茶吸管已然被咬得辨认不出形状，但还是生气，尤其是台上的人投来的目光，那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行了，我要走了”，谷婧吸管也不咬了，逃命要紧。
“去上厕所么？”李枝还拿着她的包，一边递给她一边询问。
“小枝，我等会有些事情，你先自己回去吧，啊对，李炎麻烦你送小枝回去，我先撤了。”接过李枝递来的包，谷婧小跑着朝着出口走去。
她今天穿着墨绿色外套，走道又是向上的阶梯，台上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校长打着哈哈，背后回音传来，仿佛有人注视着她的步伐，声音没有散去，好像心情很好……
气氛组小分队又坚持了几个节目，身边的位置渐渐空了，姚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到最后也只剩下李枝和李炎。
奶茶没喝完，还剩很多，布丁也没吃几口，好像没动过。
“下次给你买别的。”他说。
“什么？”几秒之后，李枝听懂了他的话，“不用，刚吃完饭，所以没喝几口。”说完，又刻意地喝了一大口，奶茶已经凉了，好在不冰。
“我下个月就去实习了。”窸窣的动作，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李炎指了指嘴角，示意她嘴角有异物。
是布丁，刚刚吸管上的布丁渣沾到了嘴角。
“这么快么？不是要下学期？”
“是一个法律援助的活动，先去看看……”
舞台上歌手正在唱一首慢歌，听不清台词，灯光忽明忽暗，偶有一柱追光扫过李炎的脸颊，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清他的侧脸。
好像很久没这么看他了，在知道那个秘密之前也没有很认真地去看他，那时候只是觉得两人吵吵闹闹，但会一直要好。
后来，有了隔阂，也很少见面了。
他俩同一届的，医学和法学都是五年制，好巧，在同龄人都毕业的时候，他俩还能再一起走一年。
她又想到了谷婧那些话，“不如放下执念，重新赡养自己一次。”
是啊，其实早就原谅了，早就和好了。
过不去的，只是那些情绪罢了，所以啊李枝，李炎是个好人。所以啊，在他离校之前，对他好些吧，他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等会有空么？”她问，眼睛亮晶晶的，场馆黑黑的，但眼神骗不了人，好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她这样了。
“怎么？”
“请你吃宵夜，嗯，不用替我省钱，谷婧之前带着我赚了一些钱，我这几天不上班，还帮她管快递点呢。”是真诚邀请，是希望他好好吃饭，希望他好好的。
那晚在便利店和好的时候，是真心的，现在也是。
只是那时，内心很纠结，而此刻，是没有任何附加情绪的，真心的希望他快快乐乐。真心的，希望自己也好。
“有空。”没有一丝犹豫，脱口而出的陈述句。
场馆的空位越来越多，就连串场的时候，主持人也是三分挽留同学们多待一会。
偶有一些小朋友听话留下了，但肯定不包括李枝李炎他俩。
借着手机的灯，李炎在前，李枝牵着他的衣袖，每走一步都能看清脚下。
台阶湿漉漉的，外面下雨了，但也不怕，他给她带了雨衣……
*
雨天是个很好的天气，虽然会引发一些奇奇怪怪的坏心情，但是也能够将那些不开心的痕迹冲刷干净。
吃夜宵的地方在他们之前经常去的那家店，好多次他俩分别去的时候，老板都会提起另一个人。
他俩就应该是一个组合。
还是小龙虾加烤串的搭配，还是他剥虾，她负责吃的组合。
她撸着串，笑着对他说，谷婧的家乡的小龙虾很好吃，以后有机会要一起去吃。
他剥着虾，都放在她面前的餐盘里，笑着回应她。
好，都好。
他今天，真的很开心，难以言说的开心。
夜宵摊旁有几家精品店，橱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偶。
她放下烤串，望向他，没说话。
他也停下剥虾的动作，等着她说。
然后，她跑向对面的精品店，身影穿梭在各个置物柜，等了一小会，只见她在收银台提着一个小精品袋付账。
天空还下着小雨，道路上的水坑渐渐积了水，她小跑着，鞋底踩在水坑里，泛起一层一层涟漪……
水坑倒影着彩灯，如梦幻一般。
他没喝酒，或是雨天让他有些觉得不现实。
脑海里都是多年前小姑娘害怕淌过水坑的模样。
而现在，李炎，你看，她现在已经不怕水坑了。你看她，她可以自己走过那些积水了。
你看，多好……
“给你，回去再看”。
是一支笔，希望他以后可以帮助他人，为更多人伸张正义。
李枝笑着，她发自内心开心的时候，眼角笑起来像月牙一样。
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说，“你叫李炎呀？好巧，我也姓李，那咱们做朋友吧。”
有色眼镜在幼儿园就有了，有些小朋友嘲笑他爸妈分开了，她就帮自己，每次都是这样，月牙弯弯的眼角温暖着他。
“李炎，这个山楂片好吃，你多吃点。”
“你不要抢李炎的东西！我生气了！”
“李炎生日快乐！”
“李炎，咱俩又能一起读小学了。”
“李枝”，他说，情绪哽在嗓子里。亏欠，内疚，都堆积在一起，但什么都说不出……
良久，她湿漉漉的泛着光芒的眼睛还看着自己，
“快吃吧，我剥了很多，快吃……”
还是没办法言说，知道长辈的秘密的时候也是难以接受的，更多的是对她的愧疚。而今，什么都做不了……
李枝带着手套，小口吃着他给自己剥的虾……
他就这么看着。
李炎，你拥有好多好多她的爱，所以对于那些长辈的亏欠，你要还，她得到的伤害，你要加倍还给她……
李枝回宿舍的时候给谷婧打包了夜宵，晚上赶时间去校庆现场，没来得及吃饭，李炎买的奶茶也不顶饱。
刚进宿舍，就看到宿舍混乱一片，准确来说是谷婧那边，连冬季的衣服都翻了出来。如果不是她本人在清理，李枝还以为寝室遭了贼……
“什么情况？这才刚入秋呢，冬天的衣服也太早拿出来了吧？”
谷婧从一堆衣服里探出头，脸上都是薄汗，双手却忙个不停……
“小枝，我这几天就扎根快递点了，如果有人来寝室找我，就说我出去旅游了。”大包小包，连洗漱用品都打包好了，行李箱也被塞满……
李枝虽然懵着，但对于谷婧的事情从不多问，轻点头，想了想，“要给你送饭么？”
看她这样子，只怕连吃饭都得在快递点，那边靠着马路，距离食堂又远，也不方便。
“到时候再说，小枝，事出紧急，我今晚就得走，你自己一个人在寝室好好的哈。”谷婧说完，将桌上混乱的物件一股脑全部塞进衣柜，拿着箱子往门口走去。
窗外还在下雨，李枝刚想提醒她别忘了带伞，电梯门已经合上……
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寝室空荡荡的，也不习惯。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去了新的科室，又遇到了新朋友，和老朋友正式和解，晚上自己又一个人待着。
思绪神游着，仔细思忖着谷婧那番话语。
“重新赡养自己。”
和解，与一切和解，好像也不错。
桌上还放着刚刚给谷婧打包的宵夜，也是榆木脑袋，刚刚忘记给她了……
刚想给她带电话，想问她要不要给她送宵夜，触屏手机宕机，直接进入小程序……
——是附属医院的官网。
信号键闪烁打圈，又停顿，系统自动跳转，便进入了新的界面。
是各个科室医生出诊挂号表。
心内和心外在一块。
她的新带教，好像是叫罗有明，是吧？
心里是这么想的，至于这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听使唤……
触到了新的按键……
——“徐宗煜，医学博士，毕业于国外名牌大学，发表多篇心脏相关名刊论文……”
视线下移，明天，有出诊。
周一，没有出诊。
那应该有手术，外科科室大概是这样，总有几天是手术日。
诶，也不是，也有可能是休息……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
手机屏幕上，是他一丝不苟穿着白大褂的照片，嘴角似带着笑。
耳畔又响起那次看展时，他说的话……
“负面情绪不可怕，它只是一种情绪而已，允许它干扰自己，也允许自己开心与不开心，好不好。”
好，当然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温柔得，像是即将摔到时，有人搀扶了自己一把……
李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内心很奇怪的感觉。半晌，告诉自己，没有哪里不对劲，她的行为，只是普通地关心一个好朋友罢了……
就是这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