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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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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许多在小床醒来,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还是这个地方,审讯室的小床上。
早餐送过来了,在审讯桌上。许多偏了偏头,没起身,而是盯着墙发呆。
早餐冷了,午餐来了。午餐冷了,被机器人端走。审讯桌清空,只放着一杯白水,男人抱着文件进来。脚步声踏踏走到桌边,东西搁下,又踏踏走到小房间门口,敲了敲半掩的门。
许多“嗯”了一声,门推开。
男人说:“你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许多没出声。
“是在想它吗?”
一个“它”字出口,死寂寂的情绪忽然像被暴雨砸破了口,海面掀起惊涛,许多浑身一颤,差点哭出来。
泪水裹在眼里,他强睁着眼,不让它们流。
一声叹息,男人说:“出来吧,吃点东西,喝些水。会让你回去的。”
许多动了动,缓慢坐起来。眼里的泪水到底没控制住,滑了下来。他抬手揩掉,深呼吸几次,将破口的情绪憋回深潭之下,随着男人走进审讯室。
他在这边坐下,男人在那边坐下。机器人送饭进来,许多喝了一杯热水,挑几口饭吃掉,就推开。
这些天都是这样,饿了吃两口,纯粹不让自己饿死就好。
男人将餐盘挪到桌沿,隔着中间的文件夹,说:“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在问问题之前,你需要读一些文字。”
他翻开文件夹,“你知道,长期发呆会造成记忆力下降、思维缓慢、反应迟钝,甚至记忆错位。为了确保你回答得没问题,你先得把脑袋活动起来。”
文件夹推给他。
是诗歌。
他像机器人一样读起来,没感情:“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谢,即使死神夸口你在他阴影里漂泊……”
读完一首,翻一页,又是一首,再翻一页,他读得麻木,不过脑子,看见字就读过去。直到第七首,忽然顿住。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他盯着开头的四个字,微微皱起眉。对面的男人不明所以:“怎么了?”
许多摇头,翻过这一页,直接读第八首。
再读起来,有些慢了,像鸡蛋里挑骨头,将那些文字紧紧盯着,生怕挑错了字。
十首读完,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对面的男人,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意外,总之他是没什么表情的。许多握了握出汗的手,“你可以开始问了。”
“还有。”男人往后面翻,后面是一些句,“你得读完,全部读完,再回答一些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这要求简单得过分,简单到许多抓着纸的手在抖,他可以肯定,这是陷阱,钱来给他的陷阱。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拽着纸,读过去,不敢眨眼,怕看错了,读错了。
读到第十八页,一整张A4纸,印着四个大字——我喜欢你。
他忽略过去,翻到第十九页,读起来。男人耳蜗接收到指令,三秒后,他伸出手,替许多翻回到第十八页,“别跳过,读完整。”
“啪!”
许多直接盖上文件夹,唇抿成惨白色,他死死盯住男人,戒备的眼神,“我不回去了。”
“就住在这里。”
他起身往小屋回。
就在这里,饿死他,渴死他,关死他。
他不回去了。
男人怔了怔,不明白,“就几个字了。”
统共20页,就剩下十几个字了,读完就能回家了。
许多回头,目光带着探究、审视、戒备,然后垂下眼睫,进了房间,躺下来。
男人愣愣的,耳蜗里传来声音,让他出去。他起身抱着文件出去。
……
管理局炸锅了,出于不相信那简单的四个字是能销毁所有机器人的密码。一边是简单的四个字,一边是几十上百万的机器人,就像天平一端盛着一片羽毛,另一边压着一座大山,明明是大山压得羽毛尸骨无存,最后却是羽毛轻飘飘盖住了大山。
简单的四个字就能销毁世界上所有的机器人,简直是天方夜谭。管理局和公司沟通之后,去试探许多。
事实证明,许多自己是知道的。
这更是掀了天一样放空雷,炸得人类晕乎乎的。
程序部立刻调取许多的音频,把那四个字分别提取出来,剪成音频,调整到正常频率,放给钱来听——它已经是一摊了,碎得不成样,摊在审讯桌上。
听见音频的刹那,瞳孔张了张,有些欢喜,欢喜之后是落寞——竟然用这种方式听到了它最想听见的表白。
人类紧张地站在它对面,期待它说些什么。
听了好几十遍,它才说:“要他亲口说。”
“合成不行?”
“不。”
“用他的声音合成也不行?”
钱来不屑地动了动嘴皮,“拆玩具机也没这么简单吧?”是问句,却是陈述语气。
人类讪讪走了。
“喂。”钱来叫住他,“别欺负他……”怎么能不欺负,他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动,不欺负他,人类根本没法从他嘴里拿到密码。
嘴唇翕动,不甘心地后退底线:“别欺负太凶……”
它也可以欺负他,强迫他,威胁他,蛮横地要求他,偏偏是连把他拽疼了都会心疼,更别说用那些刁难的办法。所以只能交给人类,在它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
……
审讯室的小屋,男人又抱着文件来了。
一张审讯桌,对面相坐,互相紧张。
比许多紧张的是来审讯许多的男人,他握着文件的指骨发了白——他知道了一切,公司不得不告诉他,因为许多不跟除他以外的人说话。
男人握紧文件,惶急得声音发抖:“你知道?”
许多疑惑:“什么?”
“密码。”
“哦,知道。”
“你不想活吗?”男人傻傻地问,“你不想救人类吗?真、真打起仗来,人类……会灭亡……”一个不存。
“什么?”许多没听懂。
“密码!你的密码可以销毁世界上所有的机器人!”男人猛地抽出那张纸,只有四个字的纸,拍在许多面前,“就这四个字,你念!你说!你读!”
他很激动,非常的激动,激动得肩膀在颤抖,手指在抖——因为害怕而抖,因为恐惧而激动——机器人兵团驻扎到主城外了,主城的人类还在一无所知的生活,只觉得现在出城难了,但他知道,机器人兵团就要打进来了,人类是危险的,主城是危险的,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战火会“嘭”的一声突然爆发。
他害怕,害怕睡下去就醒不来,害怕睁着眼睛被炸死,害怕家里的机器人忽然反戈杀了他——自从昨晚被公司告知一切之后,他整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惊恐的,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关掉机器,在床上睡不安,一想到会有战争,外面的机器随时会不受程序控制而醒来,他就没法睡,翻身坐起,让人把机器人回收走。
窗户锁死,门顶死,一整晚的不安。不安到看见许多时变成了憎恨。
一句话就可以停止战火,只要嘴巴一张一合,四个字而已。就四个字!
“你说!”他又拍了一掌纸,很凶地瞪他,瞪这个自私的人,“为什么不说?!”
许多好像知道了什么,又不太确定,“这……是什么密码……?”他问的迟缓,忐忑,心很慌,牢牢盯着他,希望他解释清楚。
男人一愣,激动的情绪褪去一半,“你不知道?”很难相信。
“知道这是密码,不知道是什么密码。”许多老实说。
男人告诉他十个字,许多听得瞪大眼,难以置信,最后怔在那里,脑海里全是他说的那句话——“销毁所有机器人的密码。”
“不……”许多反驳,“不是的,我没那么大能耐。”
这是钱来的密码,是破解虚拟空间的密码。他说了,他们所有人,他和钱来就得从这个空间苏醒,必须面对一些事实,一定是残酷的现实。
所以,他不愿意醒。他想和钱来在这里面呆一辈子。
“是的。”男人很肯定地说。他相信公司说的,不相信对面这个人说的,同时,他也有点怀疑,这么简单的四个字,真的能成为销毁机器人的密码?不是一台机器人,不是一百台机器人,是几十万,几百万的机器人。
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在这个年轻的男人嘴里。
“一定是搞错了。”许多也很肯定地说,“我每天按时上班,规矩下班,认真工作,从没有设置过什么密码。更何况是这么大的……”
对啊,几百万的机器人,怎么可能由他这么个打工人操控。
男人缓了情绪,这时,耳蜗进入声音。他听完,对许多说:“它是这样说的。”
“他还说什么?”
男人皱眉,紧接着,滑开了桌屏,播放了钱来在管理局的杰作——十秒钟,炸了管理局179台机器人。
远程操控。
“是……自毁程序的密码?”许多紧紧盯着监控里,那在手盘上点触的金属手指,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害怕而难以启齿:“他……他的自毁程序……密码……?”
男人静了一下,说:“对。”
许多抿紧了嘴,手指蜷得发了白。坐在对面,男人能听见他摩擦指骨的响声。
良久,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像是命令:“我要见他。”
……
“他想见你。”
人类站在审讯桌前,转告钱来。
“不见。”
冰冷的拒绝,那颗脑袋却厌厌地耷拉在桌上,不情愿,不快乐,很闷。
害怕人类再说出什么话,它干脆把卸下来的耳朵翻个面趴在桌上,关掉音频接收器。
它最怕他说话了,特别是“我想你”、“我想见你”、“我想和你说说话”……一旦他说,它就控制不住的心软,控制不住地想要成全他,不顾一切地满足他。
他想见它,就算让它去熔炉走一圈,也会让他见着。他想听它的声音,就算隔着千万里,它也会飞回他身边,亲口说给他听。
只要他想。
但现在不行,去了,一切都白费了。他这些天吃的苦,全白吃了。
关掉接收器,钱来缩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一遍一遍摇着记忆块,看他们的生活。
他的笑声,他说的话,他吃饭时小嘴烫得发红,微微张着喘气,睫毛像扇子一刷一刷,刷得它心痒手痒嘴痒,最后亲了亲他的眼睛,亲了亲他的鼻尖,亲到他的嘴边,用冰凉的舌头舔着他的嘴给他降温……
他的嘴是甜的,记忆块里的世界是甜的,外面的世界是苦的。
苦得它不敢去面对,懦弱地缩在美好的记忆里,和他生活一轮又一轮,重复的日子在它眼里是新鲜的,活着,美的,甜的,是世界上的一切。春天的海棠花,夏天的冻西瓜,秋天的甜玉米,冬天的清雪,是它想给他的一年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