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 37 章 ...
-
管理局。
钱来被锁在椅子上,两臂贴着的扶手里藏着三十六针强酸针,注射出的强酸能在十秒内腐蚀金属皮。椅子下还配备着熔炉的火焰球,能快速焚烧它——只要它反抗,或者做出危险的动作。
审讯的人进来,那是台机器人,拥有高程序的审讯机器人。笔直地在钱来对面坐下,一板一眼地问它的型号、出厂商家、出厂程序、出厂状态——这些,管理局都没有查到。
只查到它的编号——刻在它脖颈后面的金属皮下,A108789。
钱来什么也没回答,只说一句话:“我能远程操控机器人。”
墙上的摄像头闪了闪,没有人类进来。坐在摄像头后面的人类不信。
被能源绳拴住的手指翻转180°,柔韧度极强地立了起来,像用另一只手操控着,反手抹开手背的金属皮,露出一张屏。泛着微蓝的光,指腹点触两下。“嘭”声巨响,对面的审讯机毫无预兆地爆了。
拟人皮肤碎片满天飞,零件散落一地,电板发焦,处理器冒着焦烟。满屋都是焦味。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猝不及防。
不等摄像头背后的人类反应,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四起,像放了一场室内烟花。嘭,嘭,嘭嘭嘭——皮肤组织、五颜六色的电线、玻璃镜片的眼睛珠子……满地滚,满地落,满天飞。
管理局响起一级警报。控制中心切断了机器人的程序,所有机器原地关机——尽管如此,那些机器仍旧不受控制地爆开,爆开,再爆开。
烟雾四起,像滚了遍地的烟雾弹。
摄像头后的人立即大喊:“停下!停下!”
再这样下去,管理局相当于起了一次内战——毫无敌人的内战。死的全是自己人。严重损失。
爆炸声止了。控制中心惊起一片惊呼,不可置信地盯向正中央的那张大屏——审讯室的监控被单独拎出来投上去,让控制中心的每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看见那台机器翻转手指,只用五秒时间,引发一系列机器人自爆,更是用一秒钟停止自爆。它转正手指,骨节分明的长手指像人类那样散散搭在扶手前端。那是一双充满魔性的手,让人感到恐惧,也让人心情激动。
烟雾被通风系统卷去,露出满楼狼藉。人类在狼藉里翻找,想找出引起机器人集体自爆的线索。控制中心也在顺着机器人的系统摸查。
查到最后,控制中心的人都惊呆了——它像一台总计算机,重置了了机器人的自毁密码,再一键引爆。
这一次,进入审讯室的是人类。他坐在钱来对面,隔着载满武器的审讯桌,问钱来:“你的目的?”
这个机器人,军机九处来要过,黄金高利贷也来要过,无数的礼送进来,钱堆进来,关系往高了的去拔。两边都要这台机器。他还纳闷,瞧着普普通通的原始机,原来藏着这么大的能耐。
现在,管理局也想要了。
“我身上有一个特殊的自毁程序。”它动了动指尖,“开启自毁程序,能毁掉世界上99%的机器人。”
它说的云淡风轻,却将对面的人类吓得心脏狂跳。他颤着嘴皮:“还有1%呢?”
“我自己。”
以一人,挡千军万马,说的就是它了。
人类想信,又不敢信。
“如果你能拿到密码,就能销毁所有机器,人类再次进入和平时代。”
和平时代。多美好的字眼,美得人做梦都梦不出来,怎么敢信。
它从椅子上下来,若无旁人,像人从椅子上起身,完全无视那些能源绳。能源绳在它起身的一刻悉数断了,断得悄无声息。
“自毁程序有三道密码,前两道我自己能解决,只有第三道,需要一个人的声音。”
人类惊惧地颤了颤眼,手往审讯桌下摸,下面有一排的机关,各种武器藏在审讯室的每个角落,都是为审讯途中暴动的机器人而准备。
熔炉火、强酸针、梦境网、强力特种子弹……每一种武器都能让机器人在瞬间被制服。
但今天这个机器人……他怀疑这些武器没什么用,因为它是第一个从能源绳下泰然自若走下来的机器。
摸到机关按钮的手指紧了又紧,抠了又抠,在犹豫。
对面的机器人视若无睹,走了两步,将自己的肚子剖开了,从里面捞出各种各样的零件,一一摆在审讯桌上。
“你手里的武器对我没用。”它只专心拆零件,都没看他一眼,“给我一张干净的毛巾。”
男人不知道该尴尬还是该震惊或者先疑惑,一系列情绪没在体内发酵三秒,就起身开门,让人拿毛巾来——一道门,关不关都无所谓了,它想走,管理局拦不住它。
于是,门敞开着。
有人送来毛巾。
它拿着毛巾,将拆下来的零件一个一个地擦,擦得小心、仔细、珍重,像擦一颗一颗珍珠。
人类看不懂,很迷惑地看那堆零件,那些零件常年在它体内,很干净。
“局里有吸尘器,可以吸……”他释放出善意。
钱来摇摇头。
“有档位,可以开低档速,不会吸烂。”他保证。
钱来持续摇头,这些零件,是许多一个一个亲手放进它体内的,把它们组成了现在的它。它不喜欢别的东西或者人碰。
毛巾是最大的让步。
霍尔元件夹了一粒沙,是上次下雨漏进去的。张嘴吹掉,伸出舌头舔了舔,人工唾液将沾了沙的地方舔得铮亮亮,像舔到了许多放零件的手。它欢喜地笑,宛如给爱人擦脸,轻轻地抹。
人类看痴了,呆呆的,嘴里缠绕的问题凝固了,只傻傻看着它。太像人了,简直像里面藏了一个人,一个人顶着一张金属皮充当着救世英雄。
“许多……”它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很慢很轻很柔地念了好几遍,才告诉他,“去吧,密码是他的声音,四个字,‘我喜欢你’。”
男人还傻着,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只觉得这个密码太傻逼。完全不像密码,更像借着传递缠绵悱恻的爱。
“会有人设置这种密码?”他的目光充满可疑。
钱来继续拆,拆掉胸腔,拟人心脏在桌面跳动,拆掉脖颈,长长一条喉管垂在桌缘发出声音:“他会。”
拆掉后的声音有些闷,雾蒙蒙的,像抱着人在耳边吐气,让人起了一身的疙瘩。
他还想说什么,不可能这样轻轻松松就听了它的话。
然而不等他张口,那根喉管又说:“机器人兵团已经打到主城了。”
对,已经打到主城了,甚至混进了主城——这是他们才知道的秘事,从未透露过。
但它就是知道。
没有多一句话,他起身就走。
这时,门外匆匆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叠报告,还有一个透明密封袋装着的金属皮。
两人在窗边隐秘地耳语,手指慌张翻动纸张。
拆下来的眼珠在桌上转了转,钱来看见了小块金属皮,它动了动睫毛,颤着。
两分钟,那个人类又走回来,一把关上门,面色严峻又复杂地盯着满桌的零件与器官。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谁做的?”刚才,他拿到一份报告,许多公司传过来的,金属片,完全无法溶解的金属,能销毁一切的熔炉也不行。
那张金属片,他看着就像这个机器人身上的金属皮,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那种直觉。
视线在审讯桌的另一端看见它拆下来的腿,小腿、大腿、膝盖骨、脚踝,肩胛骨、胸腹的金属皮……有两种金属皮,很鲜明的两种,一种看起来亮锃锃,很新,很亮,光看都知道是花了大价钱的好皮,可和旁边有着岁月感的哑光皮比起来,很莫名的显廉价。
那哑光皮,有岁月的痕迹,尽管上面没有划痕,却叫人知道用过很多年很多年,在灯下泛着漂亮的光泽,像高峰雪下掩埋的珍珠见了天光,漂亮得眩眼,隔着山与水,都能感受到触感极称手。
“啪!”一巴掌拍在了他手上。他惊回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向那金属皮摸了过去。
桌上的眼珠泛起危险的光,语气冰冷地警告:“别碰。”
不敢碰,被打得手腕都快断了。他捂住手腕,又痛又讪地说:“你有熔炉烧不化的身体,怎么确保能销毁世界上100%机器人?”
“自毁是自我体内销毁。”它的视线一一注视过桌上的零件,有些舍不得,同时充满痛苦,“这些,会碎成渣。再好的身躯,也只是它们的容器。它们死了,我也死了。”
它又笑起来。
死了也还是完整的,许多给它的全部,它都会留下来。
“你不怕吗?”那人皱起眉,打量它,它只剩下一双手了,浮在空中,正在拆金属头颅,“……死。”
那颗头颅摇摇晃晃的,放在桌上,被剖开,里面有很多区域,沟壑纵横。
它捏住记忆块,晃了晃。记忆碎块乱撞,无数记忆在脑海跑马一样晃过,像晃了镜头,模糊、晕眩,记忆里的一切让它着迷。
它痴迷地晃,每晃一次就相当于又过了一次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让它沉迷。
无限循环,乐此不疲。
醉在记忆里,它是欢乐的,死什么的,从来不怕。它死,也是和“他”死在一起,在他们的记忆里、在生活里死。它死,是握住“他”死的,握住他们的记忆,握住他们的生活,握住许多的爱。这一切,只会让它感到欢喜。
它不怕死,只怕他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