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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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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给许多放了五天假,连着周末。
许多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钱来都躺在他身边。他推推它,“你不去上班吗?”
“不上。”钱来握着他的手指给他揉,他喜欢睡觉,睡得久,每回睡醒来就浑身软。手也软,像没长骨头似的。手臂握在手里,能捏到脆弱的骨头,细细的,比起机器人来,好像真没长。
许多被揉得舒服,转个身,大赤赤趴着。钱来翻身坐到他腰上,他腰也细细的,往里折出弧形的腰窝,将将嵌住它的大腿根。它覆在他背上,给他按摩。
许多舒舒服服地哼唧,“你们什么公司呀,想上班就上班,工资高,我也想去。”
“远,以后我们在家附近开一间诊所,你想上就上,工资也高高的。”
“那得什么时候去了。”许多撇嘴。
钱来说:“快了。”
许多只当它顺着自己,没多在意。
下午,两人去逛商场。刚出小区门口,就有个机器人频频往这边看。许多看过去,是家什么都卖的小商铺。那探头的机器人有一头花哨的纹身,纹在光溜溜的脑门上,像一颗菠萝蜜。
“它好像找你……”许多拉拉钱来的手指。
钱来视线撇过去,那颗菠萝蜜立刻滚进商铺不见了,“谁?”明知故问。
许多瞧了两眼,瞧不见对方出来,“看着像黑市那边的机器人,以为是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钱来一脸冷淡,“我不做坏事。”
“黑市又不全是坏事坏人,主城也不全是好人。”许多笑了,“你去过几次,那边的人都坏吗?它们做的事坏吗?”
钱来抿嘴,张了几次嘴,才恨恨地说:“不坏。”它在那边找到了安舜和小休,花了两块钱,比一瓶矿泉水便宜,“狡猾。”它总结出这两个字。
“怎么说?”
赚了它两块钱,还是他的钱。
它不喜欢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用他的钱。
它狠狠加一句:“特别狡猾!”
气成这样……许多赶紧安哄它:“你一定不要被骗了!谁让你拿钱你都别拿,让你干什么事,你也别干,下班就回家,别跟人走,别跟人说话。”
“嗯,嗯嗯。”他说一句,它应一句。他说得越多,它越欢喜。瞧把他急得,手一直抓着它,舍不得松开一点。
下一秒——“你在哪儿上班?带我去看看安不安全。”
“在……诊所有保密协议……”满心欢喜都变成了慌张,慌里慌张。黑市地下九层,它敢带他去,但是不敢告诉他自己做了什么。它的工作,是犯法的。
“什么诊所,还签员工保密协议,真的正规吗?”许多怀疑。
钱来很肯定地点头,“正规的,营业证书,行业资格证,诊所许可证,技术支持证,四证合一,齐全的。”它又补充一句,“你们公司也有保密协议。”
怼得许多哑口无言,呐呐半响:“我想吃沙冰。”
他们去吃沙冰,去商城买衣服,去逛植物园,去看绿孔雀。夜晚踩着霓虹灯回家。
他们看见花园里有琴叶榕,大株的,长了很多年。
钱来牵着许多的手,说:“我会把你送我的那盆养得比这颗还大。”它转头望着他,“我们一起养,好不好?”
花园里的花呀树呀草呀,在五彩霓虹灯里投映在地上,他们踩着它们的影子上,也是其中一抹昏昏的影子,昏得不真实。
……
军机第九处。
位于主城城郊三十公里的地下,与熔炉相邻。
专门研发军用机器人的单位,军机可谓是市面上最强大的机器,九处的设计师与工作员也可以说是机器行业里的顶尖,专业地为国家而培养。
就是这样一群顶尖人才组成的机构,在制作机器方面,已经抵达临界点,再无可升级。战机运用的材料是最顶级,非常适合作战,这样适合作战,却也在奥利赫城的战争中损毁惨重。材料升级抵达极限,便是程序开发与升级。可这里聚集着最好的编程师,在程序方面好似进入了死胡同,陷入淤泥,不知道哪边能跑。
主城与日俱增的机器感染事件迫使他们不得不请求外援——向主城最大的机器公司申请援助,制造一种顶尖的战机。
结果不尽人意,也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机器捏得好,能看出制作人的极佳手艺和细微处理得恰到好处,唯一可惜的就是材料制作不行,机器的强度、硬度、韧度、耗损程序都达不上军用机器的标准。
“老丘,怎样,我说这小子不行吧,才入行几年啊,哪有那么大能耐做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倒是他们公司叫广敬明的那个老家伙说不定能一试。”钮星阑甩着一头卷发过来,他两手拢着卷发在后脑勺绑起来,眯眼瞧这个刚从外面送进来的东西,眼里闪过一道意外之光,“唔,做得还不错,可惜也就只能到这种地步了。”
他怜惜地摸了摸机器的胸脯,线条硬美,入手迷人,是下了功夫的。叹口气,冲门口的小研究勾勾手,小研究蹬蹬跑过来,“送去对面销毁。”
小研究又跑去驾推车,用锁夹固定机器人的腿,往推车上拉。
老丘摁住他的手,“不急。”
“你不会是……”钮星澜瞄了好几眼机器人的胸膛,露出“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就被老丘从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他朝小研究挥挥手,小研究又跑去立在门口,像一根标杆似的严阵以待。
“刚得到的消息,黑市有家诊所,能把任何机器调试到最高等级,重组替换程序,给钱就做。”老丘引着钮星澜往窗边走,窗外是明亮的中空,下方是休息区,穿着研究服和迷彩服的人类穿梭其中。在这里,除了实验对象,没有一个机器人。
专做机器人的机构,从不用机器人。
“我去见了被重组的机器,可以试一试。”
老丘是那种有事立马干的硬头,他觉得能一试,还没试,肯定哪个环节出问题了——“经费不够?”
被说中了。老丘皱起了眉,往休息区走,想去搞两支烟来抽。
“多少?”钮星澜叼着烟,单手扯掉发绳,套回手腕。米蓝色的卷发散在肩头,他昂头甩了甩,将它们扔到后背去。
“千万起步。”
四字入耳,钮星澜差点把烟灰甩到了脸上,他夹着烟,在烟灰缸抖,“搞人呢?”
“场子看似黄金高利贷罩着,实际黄金高利也只是那的顾客。”老丘说,“打听过了,给钱就做,钱给得越多,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把那台机器弄过去试试。”老丘冲推车上的裸机抬了下下巴,“经费……硬申。没时间给我们拖了。熔炉那边今早销毁了一万四千八百七十九台感染机,78%是昨晚检测出来的新感染机。感染率越来越高了。”
“弗都海域、吉马伊斯城、克尼布高地、加斯乌斯河,接二连三被攻破,新闻都不敢报了。”
这些都是离主城极近的地域。
“主城没时间了。”
……
“没时间了,快快快——”
小年轻呼啸着从身边冲过。
许多抬头一看时间,真没时间了!“马上要开场了,钱钱,快,我们跑两步——”
钱来刚买上饮料,还没有插好吸管就许多拽着手往前跑。它一边稳着手把那根吸管插进饮瓶,一边用脚夹起他跑掉的钥匙揣进衣兜,跟着他冲进放映厅。
快速冲刺累得许多气喘吁吁,刚进放映厅大门就扒着墙壁喘,喘得脸颊粉红,眼眸水水。路过的人频频往这儿看,走过去了还回头来瞧。钱来挡着他,将他藏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的黑暗里。
放映厅接入了广告,一遍一遍的机器人广告。许多顺完了那阵气,拉拉它的手,悄声问:“我们在几排几座?刚跑太快,我忘记了……”
“来,牵着我。”钱来笑着张开手,想让他主动牵好自己,结果许多一整个捏在手心,就像妈妈牵孩子那样一整个手掌握住,还告诉它:“牵好了。”
钱来扯了扯嘴,反手扣住他的手,手指插入手指,十指相扣,不等他说些什么,直接牵着他走上黑暗的楼梯,在昏暗里找到座位。许多想喝水,拉了拉它的手,钱来自然而然喂到他嘴边,他吸了两口,松开吸管,它就把饮瓶收回来,拿在手里。
“喂,你情人机?”许多身边的人朝钱来探了个身。影片开始的噪声很响,盖过了身边那个人的声音。许多没太听清,侧头去看时,那个人收回身体坐好了,他就以为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是一部很没劲很老土的电影——钱来觉得。
电影开场,讲的是一个人类与他家的机器人相爱了。人与机器人相爱已经是一种常态,是法律允许之下的恋爱自由。完全没新意,它无聊地玩着许多的手指,玩着玩着朝他靠过去,靠在他肩膀上,看他漂亮的侧脸,褐色的瞳仁在荧幕昏暗的光影里晕得黑黝黝的,像擦了油一样润亮。
圆润鼻头随着呼吸可爱地翕动,让它想摸一下翕动起来是不是像蝴蝶扇翅膀那样。
他拉了拉它的手,它把饮料递上去。他看着电影,都没有往下看一眼,就张开嘴巴吮上了吸管,吸得嘴唇和脸颊都是圆圆的。它听见他吞咽的声音,看见他的喉结随着吞咽而滚动。
小小的,性感的小骨头。钱来张了张了嘴,舔了一口自己的嘴——它想舔那块小小的性感的喉结。
咕噜——它听见自己的吞咽声。指尖湿漉漉,软绵绵,水黏黏,潮热——它抬头,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把手指放在了他的嘴边,他不设防,直接吮上了它的手指,吸了一口,触感有点奇妙,也没吸上东西,他低下来头看,舌头无意识舔了舔指尖。那种黏腻的湿稠的触感,让整条金属制作的手臂,酥麻到颤栗。
四目相对。
他惊恐地推开它,捂着嘴挪到椅子边缘去,往那边靠。视线不安地飘来飘去,最后飘到电影上,却没心思看了。心像被撞了,咚咚咚的。撞得头晕脸热。
电影里,主人翁和机器人接了吻,口水交融,滋滋有声。那种水声,就像缠到了嘴里来,刚才吮的那一口,还有钱来的触感,很韧的软,清生味。一想起那种味,舌尖都麻了,耳朵滚烫。
吻戏过去,他不敢往钱来那边坐,就怂怂地靠着另一边,把心思全投入电影,省得胡思乱想。
电影进行到主人翁和机器人情浓意浓,准备移居多坡港,那是一个允许人类与机器人领取结婚证的小岛,据说一生只能领一次证,一生不得离。
移居证下来,出城的路被封锁,机器人兵团围剿城市,在一片轰炸中,人类登上飞船逃亡外太空。废墟、尸体、爆炸的汽车,将城市染成血红。机器人和主人翁躲着战火前往登船点。
一艘艘飞船驶离,港口仅剩唯一的飞船。人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野蛮,相互凶残嗜杀。
机器人为主人翁开出一条血路,送主人翁上船。主人翁牢牢拽住它的手,想带它一起走。然而飞船严禁机器人登陆,任何有关机器的东西都禁止携带。
机器人,人类,注定是无法融合在一起的。
主人翁从飞船上跳下来,汹涌人潮里,两人狠狠相拥。天边战火连连,身边狰狞的登船人。机器人兵团的号角吹响,飞船客满,船舱缓缓关闭。人类疯了一样拥挤推搡,踩着人梯,拼死往船里爬。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主人翁死死拽住机器人的手。机器人笑着应好。下一秒,火红天光,机器人引爆自毁程序,炸开一条血路,在船舱关闭的瞬间,将主人翁扔了进去。
肢体与肢体,金属与电板,五彩电线,在空中爆开如烟火般的盛大。
机器人用自己的身躯,为心爱的人铺出鲜活的生路。
影片的最后,主人翁在船舱醒来,睁着眼,痴痴望着舱外静谧的银河,两行眼泪从那双充满痛苦与悲哀的沧桑瞳孔流出。
影厅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抽纸声,哽咽声。
钱来抹掉许多的眼泪,“这么感人吗?”
许多点点头,“他们那么相爱……但没有在一起……”
“那……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钱来捧着他的脸,细致地抹掉脸上的泪痕。
“我不会丢下它。”毫不犹豫的,许多说,“带它一起走。”
“机器上不了船。”
许多顿住了,但仍旧坚持:“一定有办法。”
片尾曲唱起来,头顶灯光亮起,大家陆续离开。
钱来和许多是最后起身的,他们从座位走出去,许多牵着钱来的手,紧紧的十指相扣,牵着它从楼梯下去,转个弯,走进楼梯到门口的那段昏暗阴影里。
在那片阴影里,许多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抬头起,很认真地告诉钱来,“我带不走你的身体,但我能带走你的脑端,你的记忆块,你的程序芯片。我会把你的全部,藏在我的肉里,带你上船。”
“我有能力为你塑造一副全新的躯体,我会带你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