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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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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许多拎着午饭,往公司走,刚走出小区,电话响了。屏幕显示是程序电话,不用想就知道是钱来。他接起来,问它怎么了。
钱来问他:“你走到哪了?”
“刚出小区呢。怎么啦?”
“饿没饿?”
刚吃了早饭下来呢,“不饿。”
“渴不渴?”
“不渴。”
许多问:“你要说什么事情吗?”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接到没重点内容的电话,平常的电话总是有工作任务。于是很执着的问到底有什么事。
钱来吸走花盆下面的泥,再喷喷水,电话那边传来晨风声,“想看看这是正常时间点吗。”
“许多,这是正常时间点吗?”
许多正在等红灯,听见这话,懵了。昨晚他问它能不能在正常时间点打电话,它一直记到现在?
这么较真嘛?
但算不算正常时间啊?他在赶路去上班……
“是。”
钱来笑了,说:“你过马路专心点。”
这里离小区隔了一条街,回头看不见小区楼的,它怎么知道自己在过马路?
钱来:“听见你身边的声音变杂了,是不是在等红灯?”
“嗯,过马路,穿过花坛,就到了。”
“那个花坛么?你帮我看看那片叶子还在不在,挖回来咱们种。”
“……破坏公共财务要罚款的。”
“那你交罚金。”
“这样不好……”
“那是你们人类的道德经。机器人没有道德。你不挖,过段时间人类翻新花坛,也会把它扔掉。它帮我挡雨,是我的大恩草,我应该报答它,你帮我挖回来,我养它。”
这是大恩草不草的事吗,许多从来没做过偷偷摸摸去挖公园里的花啊草啊的事。想想被人瞅着……光想想就尴尬。
“……”
好像有点没法沟通,许多赶紧说:“我到公司了,要去忙了,挂啦挂啦。”
飞快摁掉电话。刚把手机揣到兜里,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说你跟谁打电话打这么久?在后面叫老半天了也没应。”何修搭着肩膀转到旁边来,陶乐在后面慢吞吞走着,无精打采地叫了声“许老师”。
“还没醒酒啊?”许多诧异,都过去一天两夜了。
陶乐打个哈欠,“昨晚又喝了点。”
“他酒量还没你好,差死了。”何修薅了一把陶乐的头发,“赶紧上去吧,要迟到了。”
陶乐一看时间,离打卡只剩三分钟了,身旁全是着急跑的人。赶电梯还要两分钟呢,他吓得提脚就跑,他跟许老师可不一样,许老师那是打卡不打卡,去不去公司都没关系的。
眼见陶乐跑了,何修搭着许多肩膀往旁边带了几步,离开主道路,“多多儿啊,你家钱来……”
何修向来没什么正经事,许多被带到一旁还没觉得什么,听他这样一叫,把大学的小名儿都叫出来了,又说钱来,再想起刚才钱来絮絮叨叨黏着他打了一路的电话,顿时大感不妙。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何修纠结了一下,“它和黑市有关系?”
“啊?”许多有点没理解到,“能有什么关系?它天天在家呢,很乖的。”
“昨天有个机器人给你家送纸条,它看了眼就出去了。那个机器人……”何修皱眉,“——不是咱们这边的,是城北那边的。”
哦,许多想起来了,城北那边想请钱来去上班,“长什么样?”
“机器人能长啥样,就是凶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看就知道烂事没少干。”何修翻白眼,“许多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啥?它这样不行,万一以后查到了,你想过自己没?你是机器人公司的大金牌,怎么能和黑市扯上关系?”
“不说万一,就我们小区,一大半都是公司里的人,被谁看去了,举报了,你以后咋办?还工不工作了?有这种黑背景,跳槽都没公司敢要。”
“知道了。”许多给他顺着气,“我回去问问。”
“它能跟你说实话吗?”何修半信半疑。
“我相信它。”
“你……”何修一脸恨铁不成钢,“——以后别找我哭!你跟你讲,我月月光,以后你找不到工作了,我可没钱养你。”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你的钱,”许多笑着推他往公司走,“我拿你家东西去抵押。”
“许多!”
……
“许老师,宗总找您。”陶乐推开办公室门,“许老师,宗总找您……什么事啊?”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宗总是公司执行董事,住云端里的人,连高层都很难见到的人物,突然找许多。许多自己都怔了一下,他进公司几年来,至高和CEO见过几次。平日里少问外事,干研究就是这样,专心搞设计。
“不会是安舜那事……”陶乐胆颤惊心的,要说升职,最近他们组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倒是出了安舜的坏事。
“犯不着。”许多摇头,安舜的事还不够格让公司执行董事出面。他起身,理正领带,让陶乐去实验室帮忙,进了专程开通的内梯。
公司有十二台电梯,其中十一台能达167层,再往上的第188层,只有一台电梯直达,那是执行董事专程电梯。
公司最高层,188层,执行懂事的办公室,真就住在云端里一样。
许多乘着专梯上去,远方的大厦在窗外逐渐缩小缩矮,他离云越来越近,飞速而去的专机羽翼庞大。
专梯的速度比普梯快很多,没有任何的升降感。许多站进去,看了一会儿外景,电梯“叮”声抵达。
梯门打开,宗总的总助亲自侯在外面,一张礼貌又疏离的笑,“许主任,这边请。”
“宗总临时有事,”他引着许多往办公室走,“有一份专订,由我亲自和你交接。”
“定制什么?”能让宗总或者总助亲自交接的,总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订单。
坐在沙发里,助理端进红茶,放在许多面前,退出去带上门。总助这才起身从保险柜取出一份密封文件,推给许多。
严丝闭合的牛皮文件,封口戳着鲜红的章——一圈细小的密码图腾,下印“第九处”。
许多没见过这样神秘的章。
“秘单。简单来说,对所有保密,包括你的制作流程。这一次,公司秘密开启二实验给你用,由你独立完成。时限30天。在外,公司会为你放假30天。在研发完成之前,你只能在二验室。”
二验室,一所独立于地下的实验室。许多道听途说过,很秘密的实验室,只有做秘单时,才会开启。据说上一次开启,是在五年前。
“无论多复杂,独立完成?”一个人完成复杂的机器,多少有点麻烦,再加上30天的期间,如果是很复杂的机形,约等于不吃不喝当机器人使。
机器干活不充电还会倒,他个肉体凡胎……
总助微笑:“是的。客户亲自指定你。宗总的吩咐是,不论客户什么要求,请你务必尽全力完成。”
“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回家准备,或者你可以直接去二验室。指令密码已为你创立完成。乘坐10号电梯,负二楼。”
他点着文件。
“这份文件,会从传输通道送进二验室,请你在二验室查看。一旦你拆开,没完成之前,你无法离开二验室。”
“两个小时后,所有材料准备完成,轴时,你务必进入。”
许多了解了,“实验室有台记忆抽取订单,期限是这个月底。”
“我会安排人完成。”总助噙着礼貌的笑,“公司规定,秘单是对所有保密,人、事、物,包括非生物。”
“好。”
……
从188层下来,许多手心捏着一层汗。秘单,隐秘到宗总也不会知道内容是什么,这让他心底压抑,像背了一座山,肩头沉沉的。
按资历,秘单是落不到他这里的,偏偏客户指定。客户是谁,是做什么的,也在保密范围内,许多无从得知。如果干犯法的事,他做还是不做?不做,怎么交待?做了,公司反问他没脑子么?
“许老师……”陶乐见他眉头紧皱,就知道不是好事,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怯怯地跟在许多身后。
“你去忙吧,我这里没什么事。”许多安慰他。陶乐不放心地守了他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咖啡,许多没心情喝,让他去实验室帮忙。
陶乐走了两步,许多又叫住他,“M-T2锻造箱有个金属片,一周后出箱。到时候你去取了收进实验台。”
“许老师您要去哪儿?”陶乐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公司……要……”因为安舜的事情,开除你么——不敢问这样晦气的话。
许多笑了笑,“不是生日要到了么,公司放了一段时间的假。”
“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个月。”
陶乐松了一口,眼睛笑成弯月,“真羡慕许老师,我们的生日假就两天。什么时候才能像您这样啊,福利好,假也多。”
“想啊?多去实验室做功吧,没事也去别的实验室取取经,以后你想要的都能实现。”他拍拍陶乐的肩膀,“我走了啊,过会有人来暂代我的工作,你上点心。”
“知道啦,等许老师回来!”陶乐送他去坐电梯。
……
八月午间的太阳像辣子,晒在身上火辣辣的,往身上涂一层油,就能滋啦啦卷起皮。
许多顶着太阳往家里回。
路过花坛边,看见了钱来的大恩草。那天暴雨,又是晚上,没看清是什么植物,只觉得叶子比寻常的草大,帮它遮了一点点雨,不多。此时光天白日,看得清楚了,很有雅气的植物。
叶子像提琴,先端急尖,基部椭圆,丝丝经脉,高雅的老绿,在烈阳下高贵地昂着头,不屈高温。但再硬,也会被灼伤。有几片叶子卷了边,枯了。
许多用手机搜了一下,叫“琴叶榕”,喜温喜湿,温度高达30℃以上会被灼伤,低于15℃休眠,低于5℃准备死亡。瞧着像野草似的好活,仔细琢磨还是得精细着养,不然都容易死。
许多开始纠结了,挖吧,不道德,不挖吧,要么被晒死,要么花坛翻新时被工人挖死。
他揪着眉,在花坛边坐下来。中午的路上没什么人,偶尔几个机器人来往。他悄悄伸出手指,抠了抠泥土,干巴巴的,再往深处挖才有湿润的凉意。他抠出湿润的土来,抹在叶子上,给它们遮阳。
太阳太炽烈,泥土抹上去,没一会儿就干了,变成干巴巴的浅灰色,一块一块的,压得叶子往下弯了腰,喘不过气。
许多又把泥土抠下来,盖上新泥土,反反复复。
“你这么无聊?”阴影从头顶罩下来,视野暗了暗,头顶的烈阳被遮去大半,周身的高温都降了下去。
许多抬头,钱来撑着太阳伞站在旁边,太阳伞高高举在他头顶,将辣阳遮去,给他辟出一片阴凉来。
“你怎么来啦?”许多把干巴的泥土剥下来,戳着指甲里的泥,往旁边挪了挪,让它坐。
钱来挨着他坐,太阳伞靠在两人中间,“来检查你有没有吃午饭。”
许多心虚地挪开视线,飘来飘去。钱来的脸一下子就冷了,“没吃?”
别说没吃,他连饭盒都忘了带,还在办公室呢。
许多没吭声。
“饭不吃,跑这儿玩泥巴,许多,你有毛病?”钱来掰过他的下巴,让他看自己。许多理亏,不敢看。钱来语气强硬,“看我。”
“许多。”
声音冷冷,像含了冰块。其实它全身都是冷的,在这种高温天气下,靠着它,跟靠一块冰一样舒服。
许多看向它。它漂亮的金属色在夏天也很赏心悦目,让烦躁的心情舒顺不少。
“不是故意不吃,想回家吃你新鲜做的。”许多拉拉它的手,语气松松地辩解,“还想喝石榴汁,你今天没榨。”
他眼里松快的笑,盈盈裹着它的倒映。手指贪婪地贴着它的手臂取冷,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除了肩膀以外,他的腿也紧紧贴着它,像爬藤绕墙,紧紧缠绕,互相汲取。
钱来相信了他,心情愉悦,捏着他下巴的手摸到他被晒得滚烫的脸上给他降温,胳膊夹着太阳伞,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老水壶,“带来了。刚榨的石榴汁,加了冰。”
蹭着它手的脸一下子就不蹭了,欢喜地要去拿水壶。钱来挪开,“你没吃午饭,不能喝。回家我做饭吃,吃了再喝。”
“一口。”许多巴巴打着商量。
钱来无商量可打,拉他起身,“走,回家。”
他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几步,被太阳逼得蹭到钱来身上,倚着它走。
几乎是半抱着给弄回了家。
钱来去煮绿豆粥,许多洗澡。洗完澡出来,饭菜都好了。他随手擦了擦头发,坐到桌前喝粥,温热的,不如冷的好吃,他放下粥去拿冰石榴汁喝。
钱来没管他,只将毛巾轻柔地擦拭他发丝间的水,“下午还去上班吗?”
“去。”
“几点?”
“三点。”许多吃着菜,“后面一个月要加班,我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乖乖的,听说有机器人来找你,你离它们远点。”
“你前些天还让我去城北,今天又让我离它们远点,我该听哪句?”
许多想了一下,“你去城北吧。”
有几缕发丝从毛巾里散出来,水珠滚到钱来手指,水凉凉的,“你……什么意思?”
许多没多想,老实说:“我不在家,没人照应。城北好,人多地广,往里一钻,安全。”
钱来问:“那你来接我吗?”
不接吧……他要在二验室待一个月,钱来去城北待一个月是可以直接被判定成感染机。何修有句话说得对,小区里一大半是公司的人,谁也不知道谁是菩萨谁是阎王,万一被有心人举报,他和钱来都不安全。
“你什么意思?赶我走?”见他不说话,钱来手里的毛巾一扔,用力掰过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你忘记你捡我那天说的话了?你说什么?你说你不会丢下我,这才几天,就忘记了?”
“人类的记忆这么短暂么?”它掐住许多太阳穴,恶狠狠地瞪住他。
“我不怕被人带走,不怕被人发现是不是被感染。我只想做你喜欢吃的饭,打扫卫生,给植物浇水,洗衣服,擦玻璃,换床单,我喜欢做这些。你为什么要剥夺我的喜欢?”
“许多,你就这么喜欢我吗?怕你不在的时候,我被人带走?怕我出事?所以急不可耐地赶我去城北?”
它撩开他额前的头发,露出好看的额头,轻轻抚摸他的眉和眼。它弯下身,极近地望进他眼里,轻声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什么?许多说不清,什么都很喜欢,喜欢做的饭,喜欢家里有人说话,或者是喜欢干净热闹的家,喜欢所有事都被安排妥当让他省心省力——也许是,也许不是。
钱来没让他想明白,它细细研磨他的眉,从眉头抚到眉尾,将他自己没觉察到皱起的眉一点一点抚平,温柔地抚平,温柔地叫他:“许多。”
它告诉他:“你可以喜欢有我帮你把家里打扫整洁,可以喜欢我做的菜好吃,可以喜欢我帮你种活了很多植物,可以喜欢醒来有饭吃下班有干净的床睡觉,也可以喜欢我帮你暖床,给你榨果汁熬汤熬粥,或者是单纯喜欢我。但是许多,你别离不开我,别把我放在你之上。我只是个机器人,从头到脚,包括心脏都是假的。你把对我的喜欢凌驾于你的安全之上,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被感染了,背叛你了,你要怎么办?”
“你可以不防备我,但是别把全部感情寄托到我身上,别爱我。机器人没有感情,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