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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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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有台记忆定制单,许多放手给学生去做,自己在一旁把关。同时,研究原始金属皮的制作。
如果没猜错,他在梦里捏的那个机器人应该就是老同学说的熔炉烧不化的金属皮,和钱来身上一样的。
他想试试能不能做出来,能做出来就给钱来捏一套新皮,身上补补丁丁确实不太好。
难度很高——这个世界,熔炉烧不化的东西接近于无。
熔炉内含无数助燃剂,一汪火铺泄出来能将半座城烧成齑粉。因此熔炉设立在荒区,有极广袤的缓冲带和隔离带。
想要制出熔炉烧不化的金属皮……许多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万分不真实。
他预料到了困难重重,所以从材料送进实验室到开始制作,一切都是慢吞吞的。斟酌用料,材料比例,配方,程序……比中医把脉写方还讲究,一行行一列列敲定了……一张纸。
本来是想敲定几十张计划表再做的,结果写调整配方比例时,有如神助,轻飘飘写好了。
捏着那张纸,无缘无故地就觉得很完美,无可挑剔,改无可改。
这种天然直觉让他大感诧异,甚至制作的过程,透露着诡异的熟练感,仿佛做过千万遍,就像喝水知道往下咽那样自然而然、惯性至极。
许多只有捏机器人雏形时才有这样的娴熟,机器人雏形是人形框架,他从入大学就捏,捏到如今,比吃下的饭还多。闭着眼睛都能捏出来。
这张配方程序同样,好似他制作过万万次,早已烂熟于心,以致于制作时都没往计划表看一眼。行云流水。脑海还没有思考下一步需要干什么,中枢指令却让他的手开始了下一个步骤。
只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做出半个巴掌大小的半成品,还差最后一道工艺就能完成。
最后一道工艺耗时长,需要一周的时间。
他把半成品扔进M-T2锻造箱,去检验学生的记忆抽取制作。记忆抽取有专门的记忆部门负责,部门将抽取到的记忆整理好,传送到实验室,由他们根据记忆定制。
这类定制是最难的,稍微一个错眼就会导致失败,有些前期根本看不出来,最后整合测试才发现与抽取的记忆不同,甚至不知道是在哪个步骤出错。
所以记忆定制的单分到许多实验室来,总是由他一个人完成。学生们负责难度低一些的定制款,或者搞一些流水线设计。流水线就好,画张图,程序一装,哗啦啦产出几十万台,合格的投入市场,不合格的连返厂检修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成本太低,直接送熔炉销毁。
有个学生就喜欢搞流水线,说是不掉头发。
许多马上就要狠心斩掉他们的头发了,让他们独自负责记忆抽取定制整个项目。不会做,没关系,做一次、两次、三次、十次、一百次,总有学会的一天。
会,就是从失败中积累起来的。
他走过的苦路,也该让他们来躺一躺了。
……
下午五点半,钱来给许多发消息,问他今天加不加班。没回。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再发,没回。
五点四十五分,再发,没回。
五点五十分,再发,没回。
……
没回。
没回。
还是没回。
依旧没回。
就是没回。
……
六点十分了,许多一条消息都没回,不仅没回,还没跟它发消息。
吃不准他是在加班,还是故意的。钱来猜故意的成分占99%,以前许多开会都会回它消息的,还主动说自己在开会,告诉它晚上想吃凉拌鸡,要加很多花生米。
——好吧,它就觉得许多是故意的,肯定还在生气它和他计较做梦的事。
他这个人总爱悄咪咪记仇,嘴上软糯糯的,看起来性格很好,脾气很好,实际上一有事,全往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仇,然后一笔一笔算。要么把仇全算清楚算完了,要么等他忘记了才会一笔勾销。
要等他忘记,还不如它往他身上装个清除程序——钱来真想往他手机里装个“已读未回”、“已送达未读”、“未送达”、“已看手机但未点击”的检测程序,以免他耍赖。
夕阳余晖从阳台落进来,钱来枕在他的抱枕上,看橙红的光将吊挂的绿萝染得绿莹莹的,比白天嫩了许多,好像长大了些。这盆绿萝是上周和许多去买大闸蟹的路上买的。
那是两层的大花园,二楼平台摆满绿植多肉。他们路过那,许多说绿萝吊着好看,他们就买了。
许多是植物杀手,种什么死什么,家里拿盆不浇水也能活的仙人掌是新买的,上一盆已经死透了——钱来住进来后,仙人掌给养活了,绿萝也养上了,蝴蝶兰也开花了。
家里多了很多绿植,多了很多家居,很多厨具,很多小物件。它们可可爱爱地摆满屋里每个角落。
小小的房子被这些可爱东西塞得很有安全感,很踏实。但这会儿,钱来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一点也不踏实。
它可烦了,烦得那团橙红的夕阳裹挟着熔炉的火云烧进了它的电板,烧得它想冒烟。
六点二十分,那个人还是未读不回,也不回家。从公司到家,走路不要十分钟的。
钱来坐不住了,直冲许多公司。
公司保安机器早熟悉了钱来,刚看见钱来的身影,立刻将早有准备的立牌高高立在钱来视线正前方——禁止机器人进入!
钱来寒着脸让它给许多打电话。安保机器只会说“许主任还没有下班,请到外面等”就没别的了。
听得钱来火比天上的火云还大——它当然知道许多还没有下班才来的——人类怎么会热衷于这种死板机器人?
安保机就是台复读机,钱来寒着脸站在公司外面的花坛边,抬头死死望住许多办公室的那扇玻璃。
63层。那扇玻璃小得像一块小饼干,钱来总是能从一堆小饼干里找到许多那块小饼干。
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边的遮光帘没关,钱来将视角调到最高限度,看见电脑前堆满了文件,椅子却是空空的。
不在办公室,那就在实验室。
实验室在楼背后,探不见。
钱来有点相信他在加班了——但是加班为什么几个小时都不回它消息?什么班加得这么走火入魔?
肯定是看见了,就是不点进它的消息看,也不回。
晚风习习,钱来顶着八月晚间燥热的风,等了两个小时。接近晚上九点,它等的那个人终于出来了。
走得急匆匆的,但一看见它,又缓下脚步,慢悠悠走过来,还装作没看见它,要走得近了,才又假装不经意看见了它。
钱来瞧他那样子,瞧着瞧着,把心里的气全给瞧消了,随着晚风灌入拟人心脏的是欢喜。燥热的风也变得清凉舒爽。
“你怎么来了?”许多面无表情又冷淡地问。
“接你下班。”
“不用你接。”
“不用接……”钱来跟在他身边,落后小半步,看他绷得紧紧的侧脸,“——那你出电梯跑那么急做什么?”
当然是赶着回家。他去检查学生们的作业,比他预料的更差,于是,给他们上了一堂课。等转过神来,时间接近九点了,匆匆下班。
但为什么要告诉它?
“听说有人找我有事,我下来看看。”许多嘴硬。
钱来笑着附和,“嗯,我找你回家。”手指缠上他的手指,轻轻握在手心。
许多迟疑了两秒,很傲气地丢开它的手,“别乱碰。”
“好。”于是退而求其次,牵住了他的衣袖。
许多还想抽回自己的衣袖,被钱来一把抓住,这一次,将他的手握得更牢,十指紧紧纠缠。它并肩在旁边,低声说:“对不起……”
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牙齿咬得嘎嘎响,狠了又狠,才说出来:“……以后,你想梦见它就梦见,我……不生气了。”
“你以后能不能别不回消息……你不回消息,我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做饭,什么时候炒菜,什么时候榨果汁,什么时候接你下班……家里很空,夕阳不好看,一个人不好……”
“房子才80平还空……”许多撇嘴,脚下放缓了速度,和它并着肩,任由它牵住自己的手。
车流从它身边滑过,霓虹灯在它身上落在光斑,许多听见它说:“空,很空。我坐在沙发里,到处都是空的。不喜欢。”
“那你去住10平米的地下室。”
“住过。”
“什么时候?”
“刚出生,前雇主把我放在容器里,比10平米还小,只能站着,动不了。”
许多没当回事,刚出生的机器人都会做检测,只是一些机器是流水线检测,一些机器是一次全检测,一些机器是精准检测。
钱来应该就是最后一种。
许多说:“实验室有单新的记忆抽取定制,我交给学生做了,他们第一次独立上手,麻烦比较多,我可能会经常突发性加班。”
他捏捏钱来的手指,有指骨,硬硬的,指腹又是软软的。比例很好的三节。他捏着中间段的指骨两侧,捏来捏去地玩。
“回去我们装个电话功能,以后没有回消息,你打电话。”
今天的消息确实是没看见,但心知肚明它会发消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才懒得去看手机,看了,就得回,不回就能想一天,于是演变成不看。
“万一你在开会……”
“我会挂掉。”
“万一你在做实验……”
“我会挂掉。”
“万一你正在打电话……”
“我会挂掉,给你发消息。”
“万一你正在上厕所……”
“我会挂掉……”
“许多,你这电话装来有意思吗?”
“钱来,你就不能选择一个正确的时间打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