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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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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昏睡了一天。
那场大货车奔驰而去的画面刺痛了许多的脑海,有种熟悉的错觉,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是在梦里梦见过,虚虚实实,刺痛脑海,让他分不真切。
他做了很多梦,一个场景换一个场景,混杂无比,却又莫名熟悉。梦里,他还是在公司做牛马,朝九晚六,或者朝六晚零。但是无论他在哪个场景里,他的身边都有一个机器人,面容模糊,在梦里看不清,唯独清晰的是,那一身的金属色泽和市面上流行的人形机器人完全不同。
它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是许多亲手捏造的。
他日复一日泡在实验室里,一有空就捏,捏来捏去,改来改去,拆来拆去,捏了三年才捏成形,那是他捏得最久、最用心、最完美的机器人。
成品出来时,实验室里的人都笑他用最先进的材料捏了一个最古老的机器人——它一身原始肌肤,程序指令也是最原始的。
开口第一句话是很老土地叫他:“我亲爱的主人……”
实验室里的人笑晕了。许多却很喜欢。
他把这个机器人带回家,开始写程序,一行一行的代码敲来删去重写,写了四年才完成。
程序载入它的体内,它睁开眼,问他:“我是谁?”
许多说,你叫钱来。
钱来……
狂吼的货车擦着钱来后背飙去,许多吓醒了。
身体被紧紧抱着,动弹不得——钱来躺在他身边,抱着他。它的身体非常热,热得许多发烫,身上脸上全是汗水,黏得难受,黏在它身上是水滑滑地掉在床单上。
许多转头看它,毛巾从额头掉了下来,盖住了它的脸。
“你醒了。”钱来声音低低的,将脸上的毛巾拿开,将他牢牢看着,“你从昨晚睡到现在,26小时48分钟。发热,体温计测到42℃。一直叫我的名字。”
“人类说,物理降温是最好的办法,我开了加热器,相当于人类的物理降温……”
“我们以前认识吗?”许多抓住它的手,怔怔望着它。一错不错地盯着,想看清它脸上、瞳孔里的每一丝变化。
它还是那样,一成不变的表情,一成不变的眸色,“不认识。”
“哦……”
许多坐起来,伸手摸到台灯,拧开了光。橙黄的光将昏暗的卧室晕得暖暖的,也寂寂的。
梦里的一些片段在脑海里闪过,许多呆呆坐着。
钱来用被子拥着他,将他裹得牢牢的,只剩下一颗发呆的脑袋,“人类发高烧后不能着凉,你现在想洗澡吗?”
许多点点头,拥着被子下床。睡得太久,浑身都软而无力,脚踩在拖鞋里轻飘飘的像踩了一朵云,没有着力点。双手撑在床边,他有点发懵自己到底有没有站起来。视线离床越来越远,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被钱来抱了起来,抱进浴室。
它蹲下来,把他抱在怀里,单手搂着,另一只手拧开热水,往浴缸里放水。
水声哗哗,许多找回点真实感,他望着钱来认真放水的侧脸,问它自己怎么睡这么久。
钱来说:“你被车吓到了。”
“以后别一个人走那么快。”
许多想起来了,“我梦见你了。”
“梦见什么?我会省着钱用,不花你的小金库,别害怕。”
“我梦见你是我捏的,捏了三年,程序写了四年。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上班也跟着。何修让你叫我爸爸,你把他家机器人拆了,让他吃了一个月的工作餐,有家不敢回。”
“是吗?”钱来用手试着水温,“那他挺讨厌的。”
许多垂下视线,看它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水,水波荡开一圈又一圈,碎了光晕,“其实也有可能不是你,没看清脸,就觉得身体和你一样。”
“你睡过么就说身体一样。”
“我捏的……”许多话还没说完,就被钱来扔进了浴缸。
水花四溅,许多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本能地挣扎,手还没摸到浴缸边缘,又被钱来捞了起来。它紧紧拽住他,将他抵在缸壁上,让他抬起脸看它。
“你捏的?你捏了那么多,怎么不捏我?”语气几近愤怒,它的瞳孔死死瞪住他,“你都没捏过我,就说一样,哪里一样了?”
它发了狠地捏住他的下颌。许多呛了水,鼻腔和喉咙灌了水,刺得难受,被迫抬着头,咳不出水,涨得脸色通红。他大喘着气,眼睛都胀红了。
钱来看着他这样难受的样子,心里的愤怒被搅得天翻地覆,再也狠不起来,泄气地松开他,将他抱出水,圈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许多推开它,“你出去。”
他跌在地上,也不要被它抱。钱来呆在那里,呆呆地看他咳得难受,呆了半响,对方的人一点情面不讲,语气硬得铁石心肠,戒备的眼神防备它就像防备一个仇人。
钱来又气又恨,起身就走。
坐在客厅里,听浴室水声哗啦,一会儿没声音了。它频繁地去看浴室的门,想再听见些声音,心里还是很气他,但里面有声音总比没声音让它感到安心。
他睡了那么久,还没有吃饭,饿晕了怎么办?
心里忐忑不安,坐得难受。想进去看他,又很烦,一想到他说的话更烦。
烦躁地熬上粥,粥煮得很慢,像他泡澡一样慢,慢得它更烦,只能找些事情做——去把卧室的床单被套换下来洗了,开窗通风,植物也有两天没浇水了,粥煮好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吃,怕凉了,用小火煨着。
煨得快干了,人还没出来。
它等得心慌,想去敲门,又听见了水声,他已经泡一个多小时了,水早冷了,还不出来,是不是知道它在外面,害怕出来?
压抑的火更加烦了,它扫一圈家里,菜做好了,粥也煮好了,出来就能吃。但因为它在家里,他迟迟不出来。想到是这样,简直烦到没边。
将饭菜盖在炉上。
它出门了。
坐在楼下花园里。半夜三更,小区里没人也没机器,三三两两的灯亮着。它抬头看他们那栋楼的13楼。浴室的灯还亮着,客厅也亮着灯,卧室也亮着灯。
怕他看不见,它出门前把家里的灯都开着。他晚上就不太看得见,尤其是不按时睡觉时,不开灯就容易磕着碰着。
“钱来……?”一道声音犹豫着叫。
钱来闻声回头,是陶乐,探着身体看它,见真的是它,兴奋地跑过来,“这么晚了你坐这儿干嘛呢?”
钱来没说话。
陶乐自顾自坐到它对面,“一脸不高兴,和许老师吵架啦?”
机器人的脸也能看出情绪?
钱来不想理他,但他说了“许”字,没忍住“嗯”了一声。
“干什么吵?”他八卦得不行。
如果问别的,钱来懒得回答,但他说的是许多,只要有关于许多,连他脚指甲有几天没剪它都很愿意说很久。
“他说别人跟我一样。”
陶乐乐了,“不是挺好吗?至少没说你跟别人一样。”
钱来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我是我,别的是别的。”
陶乐好奇:“所以谁跟你一样啊?”这年代,还能像钱来这样拥有一身原始皮的机器人几乎是找不到了。
“他在梦里捏了一个机器人,和我一样。”
好家伙,现在连梦里也要吃醋吗?机器人这么纯情?陶乐差点没憋住笑出声,他死死压住笑意,“许老师喜欢你呀,才会做梦都想捏一个和你一样的机器人,这样喜欢你还吃醋啊?”
“他没捏我。”
“啊?”
钱来指着身上缝补的崭新的金属片,格外强调,“买的。他没帮我捏身体。这是买的。”
“啊……这……许老师花了两个月工资买的呢,特贵。换我家机器人,我才舍不得呢。”
钱来起身就走。陶乐莫名其妙,追着一起坐了电梯上楼。钱来径直回去,陶乐迟了两步没跟上,被关在门外,怔了一下,笑嘻嘻转去敲何修门八卦去了。
厨房的饭菜还在灶上,浴室的门开着,卧室的门关着。
钱来将浴室收拾干净,卧室里的人还是没有出来吃饭。
它走到卧室门口,叫他:“许多。”
许多躺在床上,埋在被窝里,没应。床单被套是新换的,很干干酥酥的暖香,很好闻。
钱来的声音在门外幽幽响起——
“你在梦里捏它捏了三年,为它写了四年程序。你都没替我捏一寸皮肤,只用钱买。”
“能用钱买的,才是最不用心的。”
它说:“你答应过我,不会有别的机器人。”
许多差点听笑了,他有过别的机器人么?梦里的也算?
钱来说:“梦里的也算。”
许多翻身坐起,“你还有前顾主呢!”
钱来推门进去,径直跪上床,膝行到他面前。隔壁半垒被子,它认真又严肃地告诉他:“从看见你的那一分钟起,只有你。”
“你没有遵守承诺,人类的梦境是潜意识的反射,你潜意识里想拥有其它机器人。”
说到后半句话,它气得浑身发抖,想死死抓住他,又怕抓疼他,强行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吃饭吧,你有28小时13分钟没有吃饭了,我熬了你最喜欢吃的绿米虾仁蔬菜粥。”
它泄气地垂下了头,轻轻问他:“想在房间里吃,还是在客厅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