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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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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万山绣却丝毫不怯场,她落落大方移步至画案前,没有立即执笔,凝神将整幅画作细细观赏一遍,随即转向王妃,软糯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几分惶然:“承蒙王妃厚爱,只是这幅画作经由娘娘定下祥和基调,诸位姐妹苦心营造,已然臻至化境,臣女笔力稚拙,只怕贸然落笔不能增色,反而成了画蛇添足之举。”
王妃听罢,脸上的笑意更深几分,说道:“你这孩子,这些姊妹们都是相熟的,何必谦虚藏拙?依我看,”
她伸手指着菊花丛旁的空白说道,“此处留白过大,你就添上一株菊花又何妨?”
万山绣婉顺答应了,笔尖轻移,勾勒出层层叠叠的花瓣,细若游丝密若星雨,是垂丝如瀑的十丈珠帘。
围观的女子们渐渐屏息,连王妃也放下茶盏,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
画至最后一丛垂瓣时,她的笔突然悬在半空。
“怎地停了?”
她敛衽软声回道:“回娘娘,这十丈珠帘最难的便是收笔之时的垂落之态,花瓣欲坠不坠,臣女每每败笔于此,斗胆求娘娘指教。”
王妃果然起了身,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看好了,此处要举重若轻。”
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随即向下拖出纤长的线条,只这一笔,那些垂瓣忽地有了生命,仿佛正在秋风里簌簌颤动。
万山绣露出大彻大悟的神情:“怪道人们但凡学艺总不辞山水要拜名师,臣女练了数月,竟不及娘娘一句点拨来得透彻。”
王妃笑意满满:“这孩子,下笔分明极有神韵,偏偏太过谨慎。雁歌,明儿你得了闲,同你表姊到我家里坐坐,书房有许多画谱白白闲着,你们拿去练手吧。”
这时黎家夫人来邀众人开宴,莺莺燕燕纷纷散去,万山雪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她只觉得心中有片笼罩已久的迷雾,此刻天光乍破万里清明。
有人一直在推她,她回过身来才发现是兰雁歌,便问道:“她们人呢?”
兰雁歌嗔怪道:“姐姐莫非魔怔了?喊了你多少遍只是呆着。”
万山雪赶紧问道:“你江姐姐呢?”
“她投壶之后就离开了,你怎么了姐姐?莫不是伤热中暑了?”兰雁歌有些担心。
“好妹妹,我这会儿想起至关要紧的一件事来,耽误不得,待会儿再来陪你。”说完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兰雁歌一脸莫名其妙。
好容易兜了一大圈儿找到江心澜,却要开宴了,被黎家二夫人簇拥着往入了席。
好在江心澜看出她食不知味,待宴席过半后,与她对了个眼色,两人一同溜到门外。
万山雪才开了个头,便不住地有人来来往往,江心澜一偏头道:“走,跟我去黎偃松的书房说。”
万山雪踟蹰:“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这会子去内院太远了,碰到别人还得喧扯会儿。书房平时只有他在用,极少有人去。左右他们都忙着,不怕的。”
两人一路快步来到书房,将房门从里面锁上。
书房里隔着碧纱橱内侧置有床榻,黎偃松素来极少在这里歇,今日因父亲不能喝酒,只得尽力多灌了几杯。酒量虽不差也有些扛不住,加上早起到午后一直不曾好生坐下来过,只觉得乏得透透的,便谁也没告诉,一个人来了书房歇息。
不曾想才刚躺下,便听见江心澜进来了,他原以为是她带着眺月来这儿躲清静,便合上眼准备睡去。
下一刻却听到她说:“你怎地了?我看你在席上饭菜也没好生吃几口。”
“方才投壶比试后,我……咱们在这儿说话当真稳妥?会不会被人听去?”
黎偃松对女孩儿之间的密语不感兴趣,原要起来的,忽地听到那熟悉的嗓音,他本能地顿住,屏住了呼吸,像一个被咒语定住的囚徒,贪婪地捕捉着她的每一丝动静。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完全不听使唤,心里有个声音一遍遍自欺欺人:你本就在这儿睡着……
“心放肚子里吧好姐姐,到底为着什么,你快说。”
万山雪便轻声细语将方才作画的一幕说给江心澜。
江心澜拊掌叹道:“我说你这个妹妹太会拉拢人心了,你看那些姑娘们只想着在王妃面前自然越出色越招人,而她却能恰好露出天分与两分拙来,这些有造诣的人,看见有天赋却亟待指点一把的,自然会忍不住上手教导。更何况昌王妃本来就是心高……”
万山雪忍不住打断她:“我不是要听你分析这个的,你想想,咱们是不是也可用这个法子去打动裴老爷子?”
“你是说……”
万山雪凑近她,两个人嘁嘁嚓嚓如此这般计划一番,说得热闹非凡,虽听不清楚,光听语调也知道她们兴奋异常。
不知怎地,听到她这样欢喜,他的心里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江心澜一下子跳了起来:“哎唷你也太替我操心了,我的好姐姐,要怎么谢你好呢?”
“你帮我那么多,我都不曾说一个谢字。再说我这法子尚且不知管不管用呢,你就先客套起来了。方才你只是提前离场,若不然,依照你的聪慧劲儿,还能想不到么?”
“嗐,你瞧着方才周方冰那眼神,再待下去要把我吃了,我才不乐意跟她打交道呢!”
“你俩有过节?”
“什么过节,还不是为着黎偃松!”江心澜没好气地说。
“那会儿给我吓坏了,偶然听说周姑娘脾气不大好,生怕你俩起了争执,老太太的好日子,闹起来可不好。”
“你怕什么,大不了我俩约出去叫阵。真要打起来,她爹是文官我爹武将,他俩一齐上阵加上两个兄弟也未必打得过我们父女俩。”江心澜说笑道,“其实这姑娘人不坏,就是有点蠢蠢的,她硬是看不出别人想看热闹的心思。再者心里也没点儿数,黎偃松要真是对我有什么心思,至于耽搁到现在不婚么?真相搞不明白,就又争又抢的,徒给别人添笑料。”
万山雪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黎将军怎会对你没心思?你这么好的姑娘他不动心,还要去哪儿找更好的?”
江心澜摆摆手:“不是,我俩打小一起长大,就跟自家兄妹一样的,真要朝成亲过日子……不能想,简直觉得有悖人伦。”
万山雪一脸失望:“我自从嫁入崔家,对世间男子和婚姻均已绝望。后来看到你和黎将军在一起,只觉得天下怎有这样般配的人儿,方方面面无一不契合。乍然听你如此说,真有种读话本子结局劳燕分飞的心碎感。”
“我俩又没双飞过,你有什么可心碎的?嗳只顾说话,方才你没吃好,我叫人悄悄送些吃的,咱们就在这儿垫补垫补吧。”
万山雪连忙摆手道:“咱们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还是快出去吧,万一撞见了人倒不好。那件事咱们就说定了,明日一大早,我到城门外等你,咱们一同去裴家。”
江心澜拉住她:“好姐姐,再略坐会儿嘛,今日一过,我们再有几天就要离京了,到时候咱们想说话可就难上加难了。你等着,我叫人送两盏茶来。”
黎偃松眼睛一刻不眨透过碧纱看向那个身影,只见她站起来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待江心澜进屋后说道:“我以为将军书房里尽是兵书战策,怎也会有做生意的书?”
“这就是我爹常说的开卷有益,就譬如经商之家的子弟也会钻研兵法战策,不定哪一处就会有所裨益。你们崔家太太、二爷是世世代代实践出来的经商经验与人脉,那是另一条路。没机会实践又不想走太多弯路的,多读书就是条捷径。”
江心澜取下身上的玉佩,对万山雪说道:“差点儿忘了这件事。这个玉佩姐姐好生收着。我已与家中管家交代过,若是日后你与崔二爷有了口角,或是单单想找个散心之地,就去我家。我家中无儿郎,只留了管家一家子并十几个仆妇丫鬟,都是江家的老人儿了,本分尽职,没有一个是非人,你尽管去住便是。”
万山雪一把攥住她的手,许久才哽咽说道:“我闷在崔家内宅这三年,常叹命运薄待于我……而今才知已得上天如此眷顾,你见识过那么多品貌家世俱佳的姑娘,却还是选择与我做知己,我这个人……”
“交友是从心的,若只看个人成就多高,家世有多好,那天下十之八九的人都只配形单影只地活着了。”
江心澜停顿一刻又道,“我看崔二爷似乎对你的态度有所好转,你的决心还一如从前么?”
万山雪毫不犹豫点点头:“有许多事情,我苦于一时无法跟你细说,好妹妹,往后你就知道了。我是非走不可的,只是女子和离代价太大,我需慢慢筹划。”
黎偃松乍听此话,只觉酒气猛然翻涌至心口,咳嗽声破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