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 28 章 ...
-
江心澜见黎家几位夫人都正忙着,恐薄了客人不美,便携万山雪上前帮忙接待。
兰芬一见万山雪来了,急忙撇下儿女们,拉着手问长问短说个没完。
孙夫人挽着兵部侍郎夫人过来了,一把挽住她的手臂笑道:“谁不知道你们娘俩好,待回了娘家慢慢黏糊。人家年轻姊妹们好容易见了面,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咱们老姊妹们自己取乐去岂不好?”
万山绣亲热地拉着万山雪的手冲孙夫人笑得甜美:“还是夫人最懂我们了,我与长姐许久不见,真是思念得很。”
孙夫人笑道:“让江姐姐带你们去水阁里玩儿,缺什么少什么都只管说,到了这儿就如自己家里,若只一味客气,回头饿着渴着委屈着,我可不担责。”
男宾们或在练武场中戏耍,或在前厅闲谈,女眷们则齐聚池塘旁新搭的竹棚底下。半亩荷塘花开正盛,风过之处绿浪翻涌,送来阵阵清芬。棚子四周湘妃帘子半卷,既遮住了火光光的太阳,又纳入了穿水而过的凉风。
每隔几步便置着硕大的冰鉴,丝丝白气氤氲而出,融入风中,更添爽意。酸枝木嵌螺钿的长几上,陈列着时新瓜果并精巧茶点。棚子中间是一座假山隔开,两头各设一处玩耍取乐的地方,一处是投壶比试,一处则放着文房四宝,宾客们无论坐卧说笑,品茗赏花,或是有意显显身手都可自便。
万山绣一待站定,立时有几家贵女围了过来,与她亲热寒暄,而这些女子,万山雪一个也不认识。
要知道,这些官家小姐向来是眼高于顶的,若以门第论起来,万有善不过是相府主簿,可万山绣立身其中,游刃有余。
她对面的红衣女子笑道:“我今儿来得早,说了半日话,有些口渴。”
身后丫鬟为她取来了莲子薄荷茶,万山绣忙拦住,亲手执杯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茉莉香片,笑道:“姐姐向来脾胃弱,喝那个只怕待会儿又嚷嚷胃疼了,茉莉香片温和,多喝些是无妨的。”
正说话时,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疯玩时猛地冲过来,险些撞着江心澜,万山绣眼疾手快,抢步过去一把将女孩揽在怀里,轻声询问可有撞疼。
这时身后快步跟来一位气喘吁吁的妇人,说话带着些江南口音。
万山绣揽着女孩儿笑道:“原来是姚夫人的宝贝囡囡,幸而没撞到桌角,夫人不必担心。”
说着自手腕上褪下一串蜜蜡珠子,温声逗弄孩子:“囡囡看这珠子香不香?拿去玩吧,可莫要再跑快了,当心摔着。”
万山雪从前极少注意这个妹妹,不知何时,那个小小的总爱抿着嘴的女孩,已经长成了言笑从容举止妥帖的大姑娘,连夏日的阳光也格外偏爱于她,穿过竹棚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细碎光影,完美得让人挑不出半分瑕疵。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万山雪忽地想起这句话来,幼时兰芬对万山锦兄妹俩的严苛情形都浮上心头。
一个字写错,兰芬要求她写十遍;女红不好,兰芬直接剪碎让她重新做起;请来教导规矩的嬷嬷,一处做得不好,罚她将膝盖跪得青紫。
兰芬将她和万山毓高高捧起,却像雕琢玉器一般精心雕刻万山锦兄妹。
这才是爱呵,孩子多一分本领,便多一分安身立命的底气。
江心澜端了一碟玉露团给她:“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万山雪笑笑,低声道:“我在想,我这个人真的很差劲。”
江心澜不在意地笑笑:“这话不好。他人之长非我之短,你若有那样的母亲手把手教导,也能早早学会这些,这些交际能力,便是现在学起也不晚,何必顾影自怜?”
这时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姐姐!”
兰雁歌也来了,见过万山绣与江心澜后,她踮着脚尖往不远处一指:“大热天,白站着怪无趣的,咱们去投壶吧。”
一经起头,姑娘们都凑了过来,跃跃欲试。兰雁歌姊妹们谦让一番,让几位闺秀先行,箭矢或轻擦壶口弹开,或是软绵绵地依偎在壶边,惹来一阵善意的低笑。
不知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了一句:“都说将门虎女,这游戏最适合江姐姐与周姐姐,给我们露一手吧!”
周方冰是兵部侍郎家的二女儿,万山雪听说过她骄纵蛮横,从来只肯占上风的,江心澜这一场输赢都不是。赢了得罪人,输了丢江家颜面。
周方冰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朝着江心澜一扬下巴,也不多言,只见她手腕一沉,目光如电,嗖地一声,那箭矢便稳稳地直入壶中。
接下来嗖嗖几下,只有一支未中,女子们都连连喝彩。
她朝着江心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退在一旁观看。
万山雪有些忧心,江心澜向她点点头,接过竹箭在手里掂了掂,气定神闲,如同戏耍一般,第一支箭稳稳入壶。
第二支箭才一发出,第三支箭紧随而至,将第二支轻轻撞进壶里,随之叮当入壶,众人都看得出了神。
第四支在壶口疾速弹跳几下,发出叮叮几声脆响,万山雪的心都跟着悬到了嗓子眼儿,最终,它从壶口弹跳一下,不情不愿地掉在了旁边的地上,两人打成平手。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心澜的技艺分明炉火纯青,连最后一支箭的掉落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简直比她赢了还要精彩。
江心对周姑娘同样扬了扬下巴:“平了。”
一瞬间的寂静后,是满堂由衷的惊叹夸奖,一碗水端得溜平,并不分厚薄,可周方冰的脸阴沉沉的,连一丝笑意也不肯装出来。
这位周姑娘似乎对江心澜抱有很大的敌意,难不成是为了黎偃松?万山雪暗自揣度着。
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位姐姐珠玉在前,我虽为鱼目,也决不愿错过今日的热闹,必来试试。”
万山绣笑盈盈地排众而出。
兰芬培养她的方向皆在当家主母与琴棋书画、人情交际上,静多动少,劳心多劳力少,故而她身子底儿一直不算好,这会子上赶着来凑热闹,怕也只是为了平复周方冰的心气儿。
果不其然,四支箭矢还未到壶边便轻飘飘地躺地上了,她羞怯一笑:“令诸位见笑了,我倒是有个挽尊的法子,不知是否妥当,若说错了,姊妹们多担待吧。”
她说着从丫鬟手里拿出四枚铜钱丢入壶中,说道:“今日是黎家老太太的好日子,我们技不如人的自行认罚,输了的不拘多少,往壶里投俩铜钱,回头送到京郊的慈幼局里去,一则为老太太积福积德,二来咱们也沾沾老太太的福寿,岂不两全?”
万山雪只想着妹妹是解围,却不料她还有这一出法子。
如此一来,输赢反倒不重要,赢了的自然光彩,输了的能积德行善,京城名姝们谁在乎几个铜板?
她暗暗赞叹,这样年轻,竟有这份灵巧机变,真不负兰芬的苦心教导。
经此一幕,先前的不快弥于无形,而投壶的气氛愈发融洽热烈。之后上场的姑娘们无论出身,都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快乐,那壶里叮叮当当不绝于耳,伴随着女子们的笑声,热闹极了。
兰雁歌连着投了十来次,玩得尽兴了,吃几枚果子,闲话一阵,听说昌王妃来了,便与万山雪一行前往假山那边的棚子底下。
只见一张丈余长的宣纸如云练般铺在巨大的画案上,四周设着数个砚台,里面研好的墨色由浅至深,还备着石青、朱砂等颜料。
昌王妃素来以丹青闻名,据说当年也是凭此获昌王青眼,可有福得见之人却不多,今日一露面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含笑提议:“我等女子,虽不便如男子那般赋诗作词贺寿,何不合作一幅《群芳祝寿图》,以笔代口聊表心意?”
此言一出,诸位精通文墨的姑娘们纷纷颔首称妙。
万山雪于琴棋书画虽不很通,却也知道,众人合画看似热闹随意,实则比独作难多了,每一笔落下去,都可能牵动整幅画的走向。既要心有灵犀,又要风格笔触和谐,又要功底相得益彰,更要克制出风头的冲动。
这些要求,对于乍然相逢之人实在太高了。
昌王妃率先提笔,她笔触沉稳,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嶙峋奇石,定下了基调。众位夫人有才情的自然不在少数,只是此等宴席都默契将露脸机会留给闺阁中的女儿一展身手,便都只含笑看着。
周方冰自告奋勇接过王妃之笔,在石旁以淡墨挥就一丛修竹,立时添了几分清逸之气,昌王妃赞叹不已:“好个利索孩子!”
见她得了王妃称赞,几位姑娘纷纷上前,一位在石缝里点缀了几丛幽兰,一位在画面一角渲染出一株老梅树,虬枝如铁,另一位以朱砂轻点红梅数朵。
众人合力,不多会儿画布已然完成十之七八。
兰雁歌是订了亲事的,原不欲出风头,奈何被昌王妃回身看见嗔怪道:“你这孩子,见了我不说上前反而躲起来,回头我定找你母亲告状。”
她只得笑着上前行了礼,在画卷上方留白处,以极精细的笔法,留下数只翩翩飞舞的彩蝶,由远及近,仿佛正被花香吸引而来,原本静雅的画面突然有了动感,引来众人交口称赞。
万山绣原本站在最后面,不知何时挪到了兰雁歌身旁,笑道:“表妹真会瞒着我们,画技精益如此神速!”
昌王妃抬头看见万山绣,冲众人笑道:“瞧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生得花朵似的,叫我眼花缭乱,不知道看哪一个好。你也来添两笔,咱们这幅祝寿图就可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