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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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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途,牧笛忽地停住,跳下来喊了一声“二爷”却又止住。
万山雪自觉地捂住耳朵。
崔明之蹙眉对窗外低呵道:“有话就说。”
“二爷……乌姑娘与丫鬟在桥上招手……”
“绕路。”崔明之丢下两个字。
万山雪被他声音里的冰冷激得一颤,忽地想通了一处关窍。
崔氏母子态度转变,未必只是因舅舅回京升职及葛家儿郎的干系。
那一日燕楼乌思羽的表现,大抵使他们发觉,如万山雪这般死乞白赖求着崔明之好脸子、还不敢闹脾气的姑娘,满京华难寻第二个。
就是有,家世也未必称他们的意,故而生出“不如怜取眼前人”之意。
她暗自冷笑:只可惜,过去那个万山雪已经死了。
崔明之带着淡淡的笑意问:“这几日住得可好?”
她不冷不热“嗯”了一声,旋即问道:“不知二爷和太太忧心一事,可有眉目?”
他摇摇头:“暂时还不明朗。”
万山雪沉思片刻,将中原旱情一事说了:“二爷知道,我这个人最是百事不通的,只是私下想着,此时众人都一窝蜂地往投机取巧处烧热灶,反而显不出来谁贡献多。若是二爷率先去中原施舍粥饭安抚百姓,冷灶说不定能烧成热灶。即便最终达不成目的,于崔家名声而言,终究是好事一桩。就是将来舅舅想为咱们说句话,也是有理有据的,以免别人说徇私之名。”
说完她故作心虚地看了看崔明之:“不知我这话是否有理,若是说得可笑,二爷就作笑话听罢,别当回事。”
崔明之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道:“夫人这个主意倒是高明得很。”
万山雪一时分不清他是嘲讽还是认真,没有应声。
崔明之又道:“可叹这么多自诩绝顶聪明之人竟没想到,我回去跟母亲商量一声。”
“二爷谬赞,我是听舅舅一家子闲谈总结出来的罢了。”
那些人怎会想不到呢?
不过是世人惯会权衡利弊,挑回报最丰厚的罢了。
到了崔家,崔明之仍不离左右,直陪着万山雪往院子里去:“母亲今日召了掌柜议事,只怕要到很晚了,你用过晚膳就歇下吧,明日再去请安也是一样的。”
*
夜色沉沉将暑气滤去过半,只剩下些许黏稠的余温。将满未满的月亮悬在天心,清辉泼洒下来如给万物敷上一层薄霜,聒噪了一日的蝉鸣也变得寂静起来。
黎偃松伏在桌案上,对着一幅地图凝神苦思,帘栊响动,带进来些清凉的夜气,伴随着丝丝缕缕的柏子香,那是母亲孙夫人惯用的熏香。
他急忙起身迎接:“夜深了,母亲怎么还没歇下?”
孙夫人身后的丫鬟从食盒里端出一碗安神汤,还有一碟薄薄的雪梨片,轻手轻脚关了门出去。
孙夫人怜爱地看着儿子,说道:“今夜难得凉爽,多陪你祖母坐了会儿,听说你还在书房用功,便来看看。你忙你的,我略坐坐就走。”
自他离家后,聚少离多,每每回家又是忙得不可开交,与母亲这样相对而坐的时光当真难得。
他合上地图,搬了一把小椅子在母亲下首说道:“没什么要忙的,不过是消遣罢了。母亲多坐会儿,儿子陪你说说话。”
孙夫人笑道:“我不敢说话,嘴里没一句话是你爱听的,何苦巴巴跑来讨你嫌?”
黎偃松也笑了:“不就是催婚么,母亲大人只管说便是,我都记心里。”
“兰中正大人你可还记得?他奉旨回京,阖家都搬回来了。”
“母亲不必说了,这定是要我与兰大人家的千金相亲是么?母亲定下日子,我去就是。”
回来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自身感受要捍卫,亲人的想法也要顾及,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不值当吵得脸红脖子粗,落得彼此神伤。
孙夫人又是气又是笑,忍不住伸手在他额上戳了一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呢!前年我就跟你提过,说兰大人为官多年,清正廉洁,他夫人我也是相熟的,性子极善。长子早夭,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日后视你必如己出。你拿心澜做挡箭牌一口回拒了,害得我们都信以为真,巴巴儿等着你俩再大些订婚。这会子瞒不过你老子娘了,吐口要议亲了?人家女孩儿早八百年跟葛家定下了!”
孙夫人越说越气,赶着在他背上打了两下:“千妥万妥的好姻缘,硬生生放过了。你说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
黎偃松笑着任由母亲撒气:“能被放过的,算什么好姻缘?是您老人家说都是我不爱听的,我才以为要给我提亲事。”
“前儿你爹爹跟我说,你回京时救了那崔家媳及她后来想把弟弟送过来跟你参军的事情,听说你当时便拒绝了。想来你不知晓,兰大人是他们的亲娘舅,这里面倒牵扯进一桩人情。我今儿收到兰家夫人的帖子,揣摩着她一为叙旧,二则只怕是要一提外甥参军之事。故而提前来与你商量,若是这孩子果然有几分可取之处,就替我徇个小小的私,带他去历练一番可好?”
黎偃松不知怎地,一听到“崔家媳”三个字心跳就猛地停掉一拍,顿了顿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不过要试一试她弟弟的心志是否坚定,就这样急着四处找关系托人说情么?”
“你别胡乱怪人家。这不过是我自己揣度的,事先与你言一声。若真不够格,也不必为了我的话网开一面。”孙夫人话锋一转道,“瞧你方才怪积极的,既不反感,我明儿可就托人给你说亲了啊?”
黎偃松答应道:“行,反正没几天我就得离京了,母亲大人怎么开心怎么来。”
孙夫人气结,起来就要走。
黎偃松连忙拽着衣袖,好声好气说道:“母亲别恼,我只是担心,若是夫妻俩毫无感情,漫漫一生要如何过下去。”
孙夫人重新坐下来,望向他的一双眼里满是心疼。
他将心底无法言说的情愫压了又压,轻声道:“那些女子都很好很好,比如心澜,在世人看来,容貌、家世、方方面面我们都合适,可是一想到要共处余生,生儿养女,我与她都无法接受彼此。娘,再给我点儿时间,可好?若是两年后还是遇不到心仪之人,我愿听凭父母安排婚事,绝无怨言。”
孙夫人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久久无言。
窗外愈发明亮的月光将树枝绘成浓淡相宜的水墨画投在地上,屋内一片寂静。
良久良久,他才听到孙夫人轻声说道:“孩子,娘再不催你了,你随心吧。”
*
万山雪回房,匆匆用过晚膳,便抱出托舅舅买来的《古今商贾便览》细细读起来。
久不捧书之人,初读时只觉得晦涩难懂,每两句便要停下来思索一番,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赶紧拉回来,如此反复数次,才渐渐品出其趣味来,不觉读到了夜深。
书突然被人拿走,她蓦地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是崔明之,连忙夺过来滚烫着脸说道:“二爷怎地回来了?也没听见人通报。”
崔明之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微微俯身看着她:“是我怕扰了你。怎么这般用功起来?”
“用什么功,不过是那日闲谈提及太太说我身为崔家主母不可一无所知的话,舅舅便给我买了这本书,说开卷有益,纵然学点皮毛也是好的。”她边说边胡乱掩了书,向后退了两步。
崔明之却又逼近两步,轻笑道:“放着我这个现成的生意人不请教,却跟书本上的学,岂不是舍近求远?”
“自然,遇到看不明白的,还请二爷不吝赐教。”万山雪说道,“二爷喝了不少酒吧,我喊她们盛碗醒酒汤来。”
崔明之的眼里忽地又闪出一抹熟悉的厌恶之色,淡淡道:“不必了。”随即转身离去。
万山雪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必是以为她欲擒故纵,想要拿捏他。
无论如何,走了就好。
她劫后重生般欢喜地喊了一声:“橘霜,帮我备水沐浴。”
橘霜应着,却等了好一会儿才进来,满脸关切道:“二爷与奶奶拌嘴了?方才奶奶喊备水时,二爷就在廊下站着,脸色难看极了。吓得我也不敢动。”
万山雪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只装糊涂:“谁知道发什么疯,理他呢。”
“奶奶这几日不在家还不知道,”橘霜往乌思羽院落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位这几天可没少哭眼泪,二爷不知怎地,突然就对人家冷淡起来。”
红璎在一旁嗤之以鼻:“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从前太太和二爷知道万家待奶奶不真心,怎样欺负人都没事。如今走一趟兰家,知道真正主事撑腰的人回来了,就知道风该往哪儿吹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格外难听?”橘霜闷闷道。
万山雪噗嗤一声笑了,旋即正色说道:“私下说说无妨,只是你们在府里行走千万不要流露出来,仍如往日一般待乌姑娘。说到底,人家是崔家斩不断的近亲,咱们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