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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黄夫人开了柜子拿出一个账本来,翻到一页指给万山雪看。
      上面记着:吾妹病势沉重之际,以财物相托。有纹银五百两,点翠衔珠凤簪一对,赤金环佩四事,珊瑚璎珞两串并羊脂玉镯、翡翠耳珰、珍珠抹额诸样饰物,共计二十六件。特嘱吾待外甥女万山雪婚后有难时,交付于她。物事尚有余温,吾妹芳魂已远,二十余载兄妹缘就此断矣!临窗而坐,泪随笔下……
      万山雪伸出手指,逐字抚摸,泪眼模糊中能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年轻母亲。
      她病得那样重,撑着最后一口气,还要殚精竭虑为她的女儿考虑。甚至交代清楚,于婚后有难处时交付,她也曾在婚姻里受了许多委屈,窥清人心,才这般放心不下么?
      万山雪更料不到的是,这笔无人知晓的钱财,竟被舅舅舅母稳妥地收拾这么多年。他们不说,谁能知晓?
      黄夫人垂泪道:“你母亲临终前最担心的便是你,她说毓儿终究是个男孩,就算将来你父亲续娶,万家至少要给他留个容身之所。退一万步,当真做得极绝,他一个男子去打去拼出路也比你多。而你一个姑娘家,若是所遇非人,到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之时,该当如何?这些钱虽然不能担保一世无忧,却也够你在落魄之际定心缓神,不至于走上绝路。”
      万山雪红着眼问道:“当时母亲与父亲关系已经不好了么,年纪轻轻,怎会打算这样长远?”
      “说良心话,你父亲对你母亲一直是很真心的。你母亲容颜极好,性情温良,娘家得力,帮了你父亲不少。你母亲生前他连一个‘不’字都没说过。春草抱着孩子跪在万家门外时,你祖母大怒坚决要撵她走,是你父亲怕你母亲难过,违抗母命同意了。”
      黄夫人眼里流出一丝悲哀:“至于你说为何会预料这样准,大约只能归因为通透。我与你舅舅冷眼看了这些年,无数次慨叹你母亲的明智。她得到了真心,却深知人心易变,不抱久远奢望。你无需对你爹爹怀恨,毕竟那会子年轻,苛责他一辈子守着你们姐弟俩过,也说不过去。”
      万山雪想起曾听到江嬷嬷和刘嬷嬷私下说的那句话“先夫人那等聪慧,怎养出这样两个孩子”,那时心里极不舒服,而今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已经太客气了。
      她拦住起身取东西的黄夫人:“舅母,我眼下没有什么大的花销,又不懂怎样打理钱财,拿着钱就譬如稚子怀碧玉。若是失手花掉了,倒对不住母亲,更对不住舅舅舅母这些年苦心为我保管的情意。”
      黄夫人却坚持取出来,与她一一过目,而后收在匣子里交给她:“舅母深信,经历这些事,你已经长大了,交给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二则,以前在京时你年纪小,少有机会与你讲讲你母亲。你收着,也算是一点子念想。再者,生意家庭出身之人精明异常,不会轻易许你插手家族生意的,只能静待时机。这期间你手头宽裕些,做事也有胆气。”
      丫鬟进来请示午膳安排,黄夫人出去了,万山雪对着先母遗物默默垂泪。
      这些年继母再如何待她好,她也知道,万山锦兄妹才是人家的亲骨肉。面上是恃宠而骄的大小姐,心里终究是缺了一块的。
      待认清兰芬之后,更觉婆家所托非人,娘家不是归宿,茫茫天下,竟无一寓身之处。
      虽然在弟弟红璎他们面前,总是竭力做出坦然坚定的模样,心里却难免失落空荡。
      而今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有人这样深切地爱着她。母亲性命垂危时,还要竭力护她周全。舅舅舅母待她之心又何其纯善,她觉得心好似一叶扁舟,忽地明晰了归处,便是飘飘荡荡亦不觉凄清。
      用过午膳后,崔明之恭谨辞道:“既是舅舅舅母疼爱,就留雪儿叨扰几日,四日后我来接她。是了,晚间让橘霜收拾些你的衣物一并送来。”
      他望向万山雪的眼神温柔宠溺,任谁看去都觉得这是恩爱两不疑的夫妻。
      黄夫人说道:“你生意繁忙,自去忙碌就是,又操心她做什么?黎府老太太过寿那日贵府想必也是要去的,到时候一起回去岂不两便?”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这个做舅母吹句大话,莫说是住上三日五日,就是三十年二十年,还能缺着她吃的用的不成?”
      崔明之赔笑说道:“舅母所言极是,只是家母事事总喜欢与雪儿商量,对儿媳依赖竟胜过儿子许多,乍然离开数日,只怕又要一天催我几遍来接了。”
      万山雪直直地看着他,他的视线对上来,自若又温柔,仿佛所言无一字虚假。
      兰雁歌待崔明之的身影远去,便迫不及待拽了万山雪:“快走,姐姐,我也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这几天你得分成两半,一半时间归我,一半时间才归我娘。”
      万山雪回头瞧见舅舅舅母并肩而立,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俩,不由得鼻头一酸。
      雁歌紧紧地贴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味儿好闻极了,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触在万山雪脸上,痒酥酥的,她却舍不得躲开,连两人手心的薄汗都觉得清爽。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似是重生一次,生在一个父慈母爱的家里,没有姊妹不平的争竞,没有冷言冷语的夫君婆母,指尖所触,皆是温暖自由。
      她们挤在窗下的贵妃榻上,肩挨着肩,互相帮对方指甲涂蔻丹,用汤匙舀起冰碗里的菱角鲜藕鸡头米,喂给对方吃。
      月夜她们乔扮成农家女,到附近荷塘里泛舟采莲,歌声笑声如珠似玉,惊起几只鱼儿,溅得裙裾上满是荷花清香。两人吃着新莲,仰头醉在满天星河里。
      玩倦了,便溜回闺房,各自手持书卷随意躺着,头挨着头,每每看到新奇热闹处就赶紧指给对方,俗世间的烦恼仿佛都不存在。
      等到第四日早上,崔家送信说晚间要来接她时,她才惊觉,从前在崔家深宅只觉得苦闷漫长的一日一日,竟然可以如此短暂。
      偷得的几日自在,足以成为日后步步为营的日子里,心尖尖上那一块吃不完的蜜糖。
      兰中正脸上满是不悦,对小厮说道:“去告诉崔家人,我兰家不缺车子,何时雪儿想回了我们送回去就是,不必来催。”
      万山雪揣度着舅舅必然都听舅母讲了那些过往,忙拦住说道:“舅舅,我也该回去了,往后你们长住京城,我们便可以时常相见了。”
      兰中正叹口气道:“依我说,我们回来了,你委实没必要继续忍受委屈,干脆这次就去崔家将所有东西收好带回来。万家不用回了,以后就住这儿,有我和你舅母一口饭,就饿不到你。”
      万山雪含泪道:“舅舅舅母怜爱之心,我已深深体会。只是舅舅,我是受人算计进的崔家,这里头的千丝万缕还没理清楚,更有阿母中毒一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不能走的。”
      “好,无论何时需要我们出手相助,都要记着,你不是孤木。”
      万山雪连连答应,桌上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兰雁歌对着一旁的丫鬟说道:“这两样菜混在一块味儿真怪,重新盛碗饭来。”
      兰中正示意道:“来,倒给我吃。”
      万山雪见他脸色不虞,以为要发火了,一时停了箸瞧着,兰雁歌噘嘴撒娇道:“得得得,不敢劳父亲大人驾,我吃我吃。”
      兰中正伸手将她的碗端过来,往自己碗里一倒,示意丫鬟重新盛饭,温和说道:“吃饭欢喜,咽下去的五谷杂粮才能给你增添精神气血,何必勉强。”
      黄夫人说道:“吃你的吧,你老子这是为中原旱情发愁呢,吃你的剩饭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又对万山雪解释道,“中原夏日收麦时遭遇连绵阴雨,损失惨重,种秋后又遇干旱,几个月不见一滴雨。偏是今年不安生,南方几省洪涝北方几省干旱,从朝堂到地方都是心力交瘁。我们回京时,亲眼看见中原旱情,土地裂开这么大口子,秧苗都死完了,你说心不心急?你舅舅这些日子为这个焦得满嘴燎泡。”
      雁歌说道:“再焦头烂额,也要分个轻重缓急,拣最严峻的地方先解决。”
      兰中正叹口气说道:“你瞧,闺阁姑娘都懂的道理,那些朝臣皇商们能不知道?一波蜂拥去帮忙缓解北疆旱情,一波捐钱捐物去徽州救洪涝,唯独将中原撂在这儿了。”
      北疆,是皇族故乡。而徽州是金弘故里。

      傍晚时分,天边燃起漫天霞光。
      金橘色的光芒如绸缎般从天边铺洒开来,顺着屋顶流淌而下,拂过行人的脸庞衣袂,平添了几分亲切。
      崔明之如约来接,她敛衣整裙上马车,回望兰家时,只觉得这个小院立在浮动的暮色里,像是记忆里已经很模糊的母亲的臂弯,安定、温暖。
      这里面也住着除了她和万山毓以外,跟母亲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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