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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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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薛氏是三房的儿媳妇,但乔夫人作为乔府的当家主母,整个府中的下人调遣都要经她允准,安排星澜到薛氏房中并非难事。
乔家信奉风水命理,觉得妇人生育是一种极其污.秽的行为,在卧室或正堂生育会玷污祖先神灵,引来灾祸,遂专门置了座别院供族中妇人生产。当年乔夫人待产时被迁到了别院,如今薛氏也不例外。
薛氏生产当日,偌大的别院只有两个稳婆和一个丫鬟在伺候,薛氏的夫君和公婆都不见踪影,这般冷遇摆明了不正常。
星澜背着药箱想进产房帮忙,被其中一个稳婆横臂拦住:“小娘子,这产房血光重,未出阁的姑娘进去冲撞了胎神,可是要倒八辈子血霉的。”
“我是医女,”星澜拍了拍药箱,“在江宁时,我曾帮三十多个产妇接生,从未出过差错,不怕什么血光之灾。”
稳婆不为所动,“主家请我们来为薛娘子接生,你瞎掺和,万一出了岔子谁担责?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说完扭头就把门关上了,让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将星澜拦在门外。
星澜力气敌不过他们,只得在外间和那个丫鬟一起干些烧热水的活计,几十盆热水送进去,端出来时已变成深红,散发着刺鼻的铁锈味。
产房内薛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听着让人心惊肉跳,眼看几个时辰过去,从日头高悬到夜幕降临,却迟迟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薛氏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星澜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屋内传来稳婆惊慌失措的呼喊:“不好,血崩了!快拿止血药!”
星澜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向产房。护院依旧阻拦,她美目圆睁,大声怒吼:“起开!里头是乔家三房明媒正娶的正牌娘子和嫡孙,要是一尸两命,你们担待得起吗!”
两个护院面面相觑,犹豫片刻,终于让出了位置。
进入产房,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薛氏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下的被褥早已被鲜血浸透,殷红的血水正不断涌出,在床榻上汇成一片血泊。她牙关紧咬,几乎要将舌尖咬碎,眉头紧皱,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
星澜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药箱中取出羊脂玉瓶,倒出琥珀粉,混着温水,强行灌进薛氏口中。接着,她解下腰间荷包,取出藏红花,在铜炉上点燃。袅袅烟雾缭绕间,她握住薛氏冰凉的手,指尖精准地按在劳宫穴上,口中不停说道:“薛娘子,挺住!孩子还等着见你!一定要撑住啊!”
药效发作,薛氏的颤抖渐渐平息,血崩的症状也得到了控制。星澜松了口气,翻开随身携带的绢画,前朝药王绘制的接生图在烛光下泛着微黄。她将画递给两个稳婆,指挥道:“按图上所示操作,动作要快!”
两个稳婆满头大汗,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乖乖照做。
半个时辰后,一声清脆的啼哭刺破夜色,粉雕玉琢的女婴在稳婆手中挥舞着小胳膊,小脸皱巴巴的,却充满了生机。
母女平安,星澜的心却提了起来,见两个稳婆以替孩子沐浴为由将孩子抱到了帷幄后,她不放心地跟了过去,果然看见其中一个稳婆抓住小娃娃扭动的手脚,另一个则拿一块布巾按住孩子口鼻。
星澜当即怒不可遏:“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她扑过去想将孩子抢回来,稳婆见势不妙,连忙唤护院进来制住她,还振振有词道:“这是主家的吩咐,劝你莫要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星澜被两个护院一左一右地架住胳膊,根本无法动弹,见女婴的啼哭越来越弱,小脸渐渐发紫,星澜急得眼眶通红:“薛娘子!你快醒醒!他们要杀你的孩子!”
或许是母女连心,薛氏真的醒了过来,见到当下发生的一切,目眦尽裂,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疯了般对着两个稳婆又撕又咬,抢过自己的女儿紧紧护在怀里。
稳婆虽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但眼下闹成这样,她们也不敢用强,获得额外的赏金无望,反倒徒惹一身膻,她们道了声“晦气”,脚底一抹油便想开溜。
薛氏披头散发,厉声吼道:“站住!你们两个老虔婆胆敢谋害我的女儿,休想逃跑,我要去开封府状告你们,治你们的罪!”
两个稳婆对视一眼,阴阳怪气地笑出了声:“我们也不过是奉你公婆之命行事,他们说如果你生的是个女娃,便让我们立刻掐死,对外宣称生下来就是死胎,事成之后给我们一人一百两,若你要告,先去状告自己的公婆吧!”
“休要胡言!”薛氏不信,她嫁进来之后,公婆待她一向很好,“他们为何要谋害自己的嫡亲孙女?”
稳婆又是一阵桀桀怪笑,听着让人毛骨悚然:“这你便要去问他们了,大户人家的腌臜事还少吗?”
薛氏浑身发冷,这两个稳婆是她婆母找来的,与她素昧平生,更无仇怨,没有理由对她刚出生的孩子下毒手,只能是受人指使,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慈眉善目的公婆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但也想当面要个答案。
星澜见薛氏浑身都在打冷战,担忧地问:“薛娘子,你还好吗?”
听见她的问话,薛氏将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神情呆滞地点了点头:“星澜姑娘,你能不能送我回乔府?”
星澜关切道:“春寒料峭,薛娘子你刚生产完身子虚,不宜受凉,否则会落下病根的。”
薛氏道:“无妨,若不能问个清楚明白,我寝食难安。”
为母则刚,星澜知她心意已决,没有再劝,她让那个丫鬟去雇了辆马车,又找来干净厚实的衣物,将薛氏和孩子仔细包裹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薛氏上了马车,朝着乔府的方向驶去。
***
乔家三房正厅内,鎏金兽首香炉中檀香燃得正旺,却驱不散屋内凝滞的气氛。
薛氏的夫君乔景淞来回踱步,玄色锦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婆母李氏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佛珠被捻得飞快,檀木珠子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哒哒”声。
“这都什么时辰了!”乔景淞突然停住脚步,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满是焦虑与不安,“天都黑透了,别院那边怎么还没消息?”
李氏抬眼瞥了他一下,佛珠捻动的速度更快了:“慌什么!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沉住气。若生的是男娃,自然会有人来报喜;若是女娃……”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稳婆收了咱们的银子,也知道该怎么做。”
乔景淞却坐不住了,他整了整衣冠,语气有些急切:“我还是去别院看看,不然心里实在不踏实。”
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似是有人进来了。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薛氏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双目通红如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正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她的裙摆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芸娘!”乔景淞脸色骤变,疾步冲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你怎么回来了?你怀里抱着的……是我们的孩子?”
他掀开襁褓一角,瞳孔猛地收缩,震惊不已:“怎么是个女娃,她还活着?”
李氏“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那两个婆子是怎么办事的?!”
回来的路上,薛氏原本还心存侥幸,如今看到他们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结成了冰。
“果然是你们!”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愤怒,“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竟如此狠心!就算你们重男轻女,不喜欢女孩,可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乔景淞慌忙解释,脸上满是无奈与痛苦:“芸娘,我也不想这样,可族规森严,违反者要被逐出家族,名字也会从族谱中划掉……”
薛氏打断他,“什么族规?”
乔景淞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出了乔家六代“洗女”的秘密。
薛氏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怪不得乔家绵延百年,一个女娃都没有,原来都是被自家人害死了。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死死抱住怀中的女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你们……你们竟然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
乔景淞见状,连忙上前抱住她,却被薛氏一把推开。
“谁也别想动我的女儿!”她像护崽的母兽般嘶吼着,“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谁也别想伤害她!”
“芸娘,你冷静点!”乔景淞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我也舍不得,可不能因小失大啊!咱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儿子的……”
李氏也苦口婆心地劝:“芸儿,景淞好不容易依靠家族恩荫在朝中得了个官职,若是被乔氏族谱除名,他就一无所有了,这辈子也毁了。听娘的,趁着此事还没有闹到族老跟前,咱们悄悄地送这个孩子重新去投胎,好不好?”
这番话让薛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夫君的前途,一边是女儿的性命,两边她都割舍不下,走投无路之时,她突然想到了星澜,不由脱口而出:“如果我们不是第一个违反族规的,族老是不是就会网开一面?”
乔景淞和李氏都愣住了,对视一眼,不解地问:“此话何意?”
薛氏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李氏眼珠一转,半信半疑:“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没有。”薛氏摇头,虽然她没有实证,但她如今也做了母亲,确信乔夫人看向星澜的眼神分明就是母亲对女儿才会有的,“只要将此事捅到族老面前,他们自会去核实,但凡有一丝可能性为真,家主都未以身作则,反而带头违反族规,族老们便不能将矛头指向我们。”
乔景淞神色阴晴不定:“若你的猜测是假的,大伯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薛氏沉默良久,怀中的女婴突然发出一声啼哭。她低头看着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泪水夺眶而出:“若此事为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和女儿皆任由处置。”
说罢,她闭上眼,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