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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母女 ...

  •   “小姐,大夫人来了!”知春凑过来,小声道。
      谢婉玉心下暗暗皱眉。
      她在挽翠院门口这样大闹一场,虽然阻了去报信搬救兵的人,但是哪里能瞒得住全府人的眼睛?
      眼见着府内其他管事的人都悄咪咪躲起来,袖手不管,装聋作哑,唯有她母亲,善良又单纯,巴巴赶过来。

      谢婉玉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一副笑吟吟地模样,站起身来望去,母亲梁氏身后带着几个人,手里扶着乌嬷嬷的胳膊,疾步而来。
      这对梁氏来说,已经算她最快的脚程了,兀自这样,已经额头冷汗涔涔,呼呼直喘。
      远远地,谢婉玉如同春风拂柳穿花蝴蝶一般迎了上去,亲昵地扶过梁氏另一边胳膊,娇声道:“母亲,这大日头的,您怎么来了?”
      扶住梁氏,不由分说,一连串扬声吩咐道:“知春,再给母亲多铺一层软垫,母亲怕凉……知夏,斟一盏热热的茶来,母亲吃不得金银花露……知秋,母亲不吃这些凉果子,换些甜糕……知冬快快打伞,别晒着母亲……”指挥得众人团团转。
      梁氏侧目看了看身边娇俏可心的女儿,纵是心中有气,却忍不下心来冲她发作,任由她扶住自己,口中淡淡道:“果然是大日头的,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谢婉玉扶着梁氏坐在凉榻上,自己抿嘴一笑:“这里凉快呀!”

      梁氏探头,先看到一群挽翠院下人跪着,再一眼看到晕倒的谢婉芫,惊道:“六丫头怎么了?”
      谢婉玉微微使力,按住梁氏,回头扫了一眼:“六妹妹没事,大概是中了暑气,”高声道:“你们还不快把六妹妹抬回去?”
      几个婆子又怕又晒,早就禁不住了,听到这话赶紧七手八脚抬起谢婉芫往回走。
      “大、大夫人……”梁氏身后一人诺诺出了声,谢婉玉歪身一看,梁氏身后几个人中,有一个貌美妇人正畏畏缩缩抬头看过来,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怕,一头汗,又一脸泪,看见谢婉玉目光投过来,立刻低下头。
      正是六姑娘谢婉芫的亲生母亲,沈姨娘。

      梁氏心底叹气:“行了,沈姨娘,你去看看六丫头吧,哎等等!”沈姨娘本来急着抬脚,又被梁氏叫住,回头深深低下头。
      梁氏看了看沈姨娘的头顶,这沈姨娘出身小门小户,虽然容貌不俗,可是胆子实在小,人又老实,在人前就只会低头。
      梁氏温声道:“沈姨娘,你别怕,婉玉做事有分寸,她也没动没罚六丫头分毫,只不过替她管教一下院子里的丫头,婉玉是六丫头的嫡姐,代妹管教婢女,也不算簪越。”
      沈姨娘头垂得低低的,声音如同蚊子:“妾知道……”
      梁氏叹了口气:“这个叫翠生的丫鬟,去跟伯府的下人胡说八道,念叨自己主子嫡姐的亲事,实在是不成体统,有损侯府姑娘的声誉,就算是六丫头自己,本来也该罚她。偏偏这事又被我听见,昨晚就闹腾了半宿,这才触了婉玉的逆鳞。沈姨娘,我知道你素日是个老实本分的,你劝劝六丫头,可别跟她三姐姐置气。”
      沈姨娘头垂得更低:“夫人,不敢……”
      “行了,你去看六丫头吧,实在不行拿帖子去请个大夫!”梁氏挥了挥手,沈姨娘才转过身拎着裙角,一阵风地跑进了挽翠院。

      此刻,知春早拿了绣团来,摆在榻前,谢婉玉跪坐团上,一双纤纤素手攀在梁氏的膝上,笑吟吟道:“母亲干嘛跟她多费口舌?只怕听了也不懂!”
      “唉,你呀!”梁氏拿指头使力戳了戳她的额头,“纵有什么事,你来告诉娘,娘再罚她们,好过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手,平白坏了名声!”
      谢婉玉低头心说,我的名声还用更坏吗。
      但是她知道这样说,母亲一定会心痛,当即也不回答,只觉得手底下,梁氏的膝盖骨硌得她手疼,于是仰头去看梁氏。

      梁氏瘦骨嶙峋,下巴尖得吓人,双颊塌陷,没有一点肉了,一身的骨头瘦得都快撑不起薄薄的夏裳了,刚才着急,在大日头下疾走了几步,现在一头薄汗,脸上有不正常的两团红晕,鼻中微喘。
      谢婉玉心惊,反手去握梁氏的双手,这样大热天,梁氏却双手如冰。
      谢婉玉心中难受,软软道:“母亲,以后这些闲事你少管些,闲话也都别听,只管养好身子。但凡有女儿在,这些魑魅魍魉,女儿都能把它们斩了!”
      望着谢婉玉明媚娇艳的面庞,梁氏鼻中酸楚,她何尝不知道,谢婉玉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性子,还不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
      自己的娇娇儿,容貌这样的出色,若不是为名声所累,怎么会被孟家退亲,这才引出那些难听的闲话出来,女儿才有了今日的雷霆手段。

      梁氏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温声劝道:“婉婉,夫子的课,要不你还是去上些日子吧……” 上次她只听了半日,就不耐烦地走了,从此再未去过。
      谢婉玉低头,摆弄着梁氏腰间的络子,一脸不情愿:“不去!那夫子每日只会讲女戒女则,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白白浪费时日!”
      梁氏轻轻叹了口气:“身为女子,本也不求你学业有成,若能改改你这性子,也是好的……”
      谢婉玉嘟着嘴,抬起头,眸子如星辰莹亮:“女子怎么了?在辽东时,是外祖父抱我于膝上、给我开蒙,当时我读的是三字经千字文,跟小舅舅都是一样的!外祖父说,女子虽不能封侯拜相登科做官,但是也要读书明理的!若是真要读书,我就要跟哥哥一样,去长林书院!”
      梁氏愣道:“长林书院?从不招女子!”
      “从不招?我是第一个,不就行了!”谢婉玉仰起脸,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梁氏皱眉,心中不满父亲。
      梁氏生下谢婉玉后,禁不住父亲卫国公梁栋的连番书信,就带着谢婉玉千里迢迢,从京城去往辽东探亲。
      谁知一见之下,梁栋胡搅蛮缠,非要留下外孙女在身边不可。没办法,梁氏只好将谢婉玉留在辽东,直到7岁才回到京城。
      要说婉玉这性子,都怪自己不靠谱的爹、生生惯出来的!

      想到此间,梁氏忍不住抱怨:“听你外祖父的?你外祖父才读过几本书?女孩子家家的,读女戒女则,温婉贤良,有什么不好?”
      谢婉玉低头不语。
      外祖父曾跟她说过,平生最大憾事,就是当年他全副身心都在战场军营,把唯一的女儿全交给了外祖母,结果,被外祖母生生教歪了性子,落到如今,懦弱胆小,优柔寡断,对外又极好个面子,不但在内宅中挺不起来,还郁结于心,磋磨了自己的身子。
      “当年你外祖母,便是用女戒女则给你娘我启蒙,有什么不好?”梁氏兀自抱怨。
      谢婉玉把头搁在母亲膝头,心想,外祖母要真的对你好,就不会给你定下这样一门亲事了。

      梁氏抱怨几句,又心疼起女儿,抚着她如云的发髻,柔声道:“我让吕家媳妇再给你做两身新裙子,过几日,你大姑母家南定候府二夫人做寿宴,你陪我去坐坐!”
      谢婉玉大皱眉头,赶紧摇头:“我才不去!大热的天!而且每次这种宴席,总有一大群不知道哪家亲戚的婶子姨姨,挨个过来拉我的手,当我货物一样看!”
      梁氏掐了她一下:“混说什么?什么货物?”梁氏吞了半句没讲,那都是给你相看亲事的。
      京城里都是这样,功勋之间,攀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亲事就在这一场场宴席中,众多媳妇夫人彼此相看着,传出去,才能成。
      但是她怕说了这句话,正正戳了女儿的伤心处,只好不讲。
      谢婉玉却明白,梁氏身体这样不好,却还要强撑着带她出去应酬,恐怕还是急着给她说亲事的意思。
      于是拉着梁氏的手撒起娇来:“母亲,女儿才多大?你就这么着急嫁我出去?不留着我在膝下多孝顺两年?”
      梁氏被她气笑了:“哪有你这样不知羞的大姑娘?什么嫁娶的挂在嘴边?你也不小了,相看两年,定下婚期再一年,可不年纪就差不多了!”
      谢婉玉哼哼了几声:“女儿可以不嫁人,就伺候娘!娘啊,你还是多操心哥哥的婚事吧!”

      梁氏还要再说,忽然知春过来回禀:“大夫人,三小姐,奴婢远远看着,好像是松鹤堂的鸾凤姑娘过来了!”
      母女两人同时一惊,对视一眼。

      谢婉玉站起身,手搭在额前,远远看去,虽然看不清面貌,但看那人身材婀娜,一步三摇,冲着这边走过来,确实是父亲身边最受宠的大丫鬟鸾凤。
      谢婉玉回身,低低道:“确实是鸾凤。”
      梁氏慌忙站起来,抚了抚自己的鬓角,又忍不住理了理裙摆。
      谢婉玉看着梁氏心慌的样子,忍不住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不忿。

      梁氏站了好一会儿,鸾凤才一摇三摆的走过来,近些看,真是花容月貌,雪肤玉颜,一身绮丽,满头金玉,哪里像个丫鬟婢女。
      鸾凤腰肢细软,软软地行了个礼:“见过大夫人,见过三小姐。大夫人,大老爷在松鹤堂,现在请您去一趟。”
      “啊?啊好……”梁氏慌乱失措,抬足间,不小心绊到了绣团,一个趔趄,被谢婉玉几人急忙扶住。
      谢婉玉错目间,看见鸾凤腰背挺得直直的,脖颈立得直直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梁氏出丑,眼里有几分不遮掩的轻视。

      谢婉玉心中大怒,忍不住斜睨过去,面色一沉,冷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扶住大夫人?”
      鸾凤打怵这三小姐,听她语气不快,这才一缩脖颈,垂首塌腰,走过来软软扶住梁氏。
      谢婉玉跟着梁氏身后走了几步,看着梁氏单薄的背影,心中大为担心,忍不住道:“母亲,要不还是我陪你去松鹤堂吧?”
      梁氏赶紧回头,勉强笑道:“算了!这日头这么大,你也晒了半晌了,赶紧回携芳院歇着吧,没事的!”
      谢婉玉知道梁氏怕她跟去,再跟父亲闹腾起来,当下也只好停住了脚步。

      看着梁氏远去,谢婉玉满心的担忧。
      大夫人梁氏和大老爷谢松早就分开住了,梁氏住春晖堂,谢松住松鹤堂。
      住在春晖堂过夜?那是好几年都没有的事了。
      逢年过节,侯府三房一起吃饭的时候,大房夫妻才能一起吃个饭。
      平时若是谢松有事,都是直接到春晖堂找梁氏,也无非是说几句就走,多半都是找梁氏要银子。
      像今日这样,日头还没落山,谢松就回府了,还特意让鸾凤来请梁氏,那真是从来未有的事。
      谢婉玉忍不住心中担心。

      一时携芳院众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院子,谢婉玉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
      “知春,收拾一盒子点心果子出来,咱们去沐芳斋。”
      “知冬,你去松鹤堂外面,远远盯着,若是里面闹起来,你就来沐芳斋寻我。”
      交代完毕,她带着知春,匆匆往沐芳斋去了。

      沐芳斋,住的是谢婉玉嫡亲的哥哥谢明渊,长房嫡子,也是延安候老侯爷谢魁星的嫡孙,侯府兄弟里排行第二。
      现在正在长林书院读书,准备下场科考。
      虽然谢婉玉的父亲谢松占着老侯爷长房嫡长子的位子,却行事荒唐,不思上进,从不得侯爷青睐,也不受器重,眼看快不惑之年了,也只是在刑部谋了个六品主事的闲职。
      谢婉玉与哥哥自小感情深厚,再加上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又是个不成器的,府内三房,长房却受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逼得兄妹二人小小年纪,心态早熟,相依为命,凡事只能靠自己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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