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猪记》小木猪蹄子

7、高浓度精神污染

　　燕岭镇的霉味儿还没从猪鬃里散尽，李主任的鳄鱼尾巴就抽在了我的评估报告上。 “紧急任务！公益创投督导！”他那新长的鱗片在日光灯下泛着冷硬的青光，公文包里塞着十九家机构的申报书，鼓胀得像随时要爆开的脓包。他鼻孔喷出的水雾在空调房里凝成“19进10”的冰晶， “和财务科小源搭档，今晚就出评分！”
　　推开会议室的门，我愣住了。梅花鹿小源优雅的鹿角上挂了七个U盘，正用蹄子敲击计算器。而她旁边--窗台上斜插着半截熟悉的甘蔗，断口处新生的嫩芽倔强地向上探着。
　　“使徒镇把我‘优化'了”，甘蔗小嘎的声音带着沙沙的杂音，像信号不良的旧收音机，“他们说‘甘蔗社工模式’成本太高，不如直接买浓缩糖浆实在。”
　　“欢迎回来，战友。”梅花鹿小源用鹿角轻轻碰了碰甘蔗，“督导十九份‘梦想’，够我们喝一壶了。”
　　接下来的12小时，会议室变成了魔幻现实主义工坊。无偿加班的序幕在打印机嘶吼中拉开。十九份申报书像十九块发霉的蛋糕，散发着AI生成的塑料甜腻。梅花鹿的蹄子精准踩过预算表的漏洞，甘蔗的纤维导管自动检索。某机构的“社区长者关怀”项目，一顿“睦邻饭”预算两万；某“青少年发展”计划，服务对象三十人，却要采购十五万“元宇宙探索头盔”；某的标书甚至直接复制了维基百科的慈善词条，连“编辑于2021年”的水印都忘了删。
　　“这不是创投，是创收。”我的猪鼻子喷出热气，把一份预算表吹得哗哗响。小嘎的蔗身沙沙作响，那是她用内在纤维在扫描逻辑漏洞；源小姐的鹿角闪烁着荧光，角尖在评分表上划出冰冷而客观的数字。秉着社工的骨头，一份浸透着责任与荒诞的评分表艰难诞生。
　　“好！提交！”李主任抓起评分表，鳄鱼尾巴兴奋地扫落一地文件。不到半天，他铁青着脸回来，尾巴尖卷着一份“保送名单”:“小平机构、布母义、孤独集团...这几家，分数优化'一下。”
　　“优化？”我的獠牙点磕碎键盘，“少年社84分实至名归，这几家...六七十分都算抬举了！服务对象三十人预算十几万？没自筹？没经验？这分怎么加？”
　　“加分项是死的，人是活的！”李主任的鳄鱼眼瞳缩成竖线，“可他们连及格线都勉强！”我獠牙磕在会议桌上，“少年社实打实..”
　　“实打实能当饭吃？”李主任的鳄鱼眼眯起来，“他们背后没‘大树'！你这种较真法，机构早饿死八回了！改！照着入选标准，把力保的这几份，给我‘润色’到发光！”
　　于是，魔幻升级。小嘎的甘蔗汁成了万能粘贴剂，把破碎的逻辑黏合成“创新亮点”；梅花鹿小源用鹿角雕刻出虚假的“过往荣誉”印章；甚至紧急召唤了雀鳄街道的竹子精“竹竹”--他化身人形自走刻录机，纤长的竹指在键盘上飞舞，风险方案，量化指标皆杜撰而出。
　　“分数..实在拉不动了。”梅花鹿小源疲惫地甩头，鹿角上的U盘指示灯都暗了，“没有自筹资金，服务对象少得可怜，过往一片空白...硬改到80分顶天了。”
　　李主任看着我们强行给屎镶上的金边，鳄鱼嘴咧开一个复杂的弧度:“行吧...80分，够‘操作'了。”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小嘎被榨取过度的蔗身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小嘎看着眼露悲伤的我，“别钻牛角尖啦，提灯猪。”甘蔗的声音沙哑却平静，“金主爸爸要的是盆景，你非得种防风林，能不累么？”断口处渗出一点清亮的汁液，带着雨夜背老人时那种纯粹的甜，“咱们啊，能偷偷给真树苗浇点水，就算没白变成妖怪。”
　　我看着屏幕上少年社那份依旧闪耀着84分光芒却被无情划掉的名字，又看看那几份靠“文字炼金术”堆砌出来的80分“杰作”。胃里翻江倒海，不是饿，是某种更深的冰冷在蔓延。打印机还在吐出散发着油墨和妥协气味的终稿。我只希望，这身粉色的猪皮，能永远替我隔开那些试图渗透进来的、粘稠的黑暗。哪怕做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也绝不让自己变成他们砧板上，那块沉默的、温顺的肉。
　　警报器突然尖叫起来，天花板角落的污染指数监测屏爆出红光:【检测到高浓度精神污染，虚伪指数超标500%】。我们仨非人物种对视一眼，在自动喷洒的“正能量清新剂”烟雾中，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口鼻一-梅花鹿用蹄子，甘蔗用叶子，我用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