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猪记》小木猪蹄子

6、诚信乡镇

　　燕岭镇的石碑上刻着那只传说中的燕子，翅膀线条凌厉得能划破谎言。可当我推开镇公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看见一只灰扑扑的大雁正用翅膀卷着印章，在堆积如山的《困难家庭申请表》上盖戳，动作娴熟得像流水线上的机械臂。
　　“小云？”我试探着哼哼，猪鼻子差点戳进墨盒里。
　　大雁猛地回头，喙上还沾着印泥的红: “小木？李主任的飞鸽传书说你变猪了，没想到这么...圆润。”她翅膀尖扫过旁边空着的“mz专员”工位，“坐吧，等这摞‘诚信承诺书’签完，我就能歇口气一-如果今天没有新名单下来的话。”
　　“你在帮他们做贫困登记？”我拱开一沓申请表，上面手印叠着手印，像枯萎的秋海棠，“这不是mz...呃，他们该干的活吗？”
　　小云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雁鸣:“政府购买服务嘛，字面意思是‘'合作'，深层含义是'你干，我看，功劳归我’。”她甩甩翅膀，几片羽毛飘落在“公示期”的日历上v "从申请到审核，从评估到公示，这条龙服务熟得很。喏，连‘诚信指数’监测屏都是我在更新。”
　　她努努喙指向墙上的电子屏，鲜红的"98.7%”下面滚动着小平的照片，配文“未保工作创新先锋”。我猛然想起李主任的咆哮:“小木！问问那只大雁！未保站的活为什么不让咱们做了？”
　　小云的雁眼闪过一丝疲惫:“为什么？因为我们太‘诚信'了，只懂做事，不懂'上供’。单纯的把事做好？在燕岭镇，这叫不懂规矩。”
　　"可...诚信不是你们的镇训吗？”我望着窗外那座振翅欲飞的石燕雕像。
　　“那是给游客看的。”小云的羽毛微微炸开，“我们科长，就是那位‘创新先锋’，名言是:‘考上编织难道是来干活的？当然是让他们干。'她模仿着一种油腻的腔调， “在他眼里，食物链是铁打的:功务员、 编织工、合同工，最后才是我们这些‘外包牲口'。介绍同事？他只会指着我说‘这是合作方派来的助手’。”
　　她低头用喙整理着被风吹乱的表格:“刚来时我也热血沸腾，主动帮孤残儿童链接资源，帮受虐妇女做庇护方案...结果呢？” 她拾起翅膀，底下压着一本三指厚的文件夹，标签写着《小云主动承接事项(永久待办)》,“爱干活？恭喜你，喜提终身劳役。”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小平呢？他以前也是我们机构的啊！他现在...?”
　　小云发出一声悠长的、带着寒意的鸣叫。隔壁办公室的门“吱呀”开了，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男人踱步出来。他脸上还残留着几块未褪尽的青蛙皮，鼓出的眼球扫过小云时带着居高临下的漠视，转向我时又挤出一丝浮夸的假笑。
　　“哟，小木同志！稀客稀客！”小平的声音像含着痰，他递过来的名片上，“未保站新负责人”的头衔烫得扎眼，“小云啊，上次要的留守儿童风险评估模板呢？晚上八点前发我邮箱，省里突击检查。”他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吩咐打印机。
　　小云沉默地用翅膀推过去一个U盘。
　　“晚上八点？”我忍不住哼哼，“小云也要下班.."
　　小平的鼓眼泡转向我，那眼神像冰冷的卵石:“第三方配合行政工作，讲什么条件？”他拍拍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那动作让他袖口里若隐若现的蹼状手指显得格外刺目，“效率！要讲效率！我现在身份不同了，很忙的！”他转身回屋，“砰”地关上门，门牌上“平x社会组织”的“主任”字掉了一角，摇摇欲坠。
　　小云看着紧闭的门，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看见了吗？他现在是‘半人'了。身子还留着点青蛙的黏滑，心却早学会了人的那套‘规矩’。”她望向窗外高耸的石燕雕像，那燕子永远定格在振翅高飞的姿态，却永远飞不出这方寸之地。“诚信？在这里，那只是个古老的传说，用来给噬人的现实镀一层金罢了。”
　　我抬头望向那闪烁的"98.7%”诚信指数，鲜红的数字突然扭曲了一下，仿佛屏幕后有一张无声嘲讽的蛙脸。燕岭镇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比猪圈更复杂的气味一-那是权力、虚伪与异化灵魂混合发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