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猪记》小木猪蹄子

3、陷入回忆

　　突然外面下起了暴雨，暴雨砸在救护车顶棚的声音，和此刻档案室的碎纸机轰鸣渐渐重叠。我嚼着带涂改液味的纸巾，忽然尝到三年前抢救室消毒水的苦涩。
　　那时候我的工牌还是湖蓝色，别在浆洗得发硬的护士服上。凌晨三点的抢救室永远上演着生与死的默剧，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墙壁涂抹幽魂，而输液室的哭喊是永不谢幕的安魂曲。带教老师庄主任的瞳孔里燃烧着两簇永不熄灭的镁光灯，她将三十载光阴凝成金针，一针针绣进我颤抖的指缝——连同那袋在消毒水气味里传递的烤鸡翅，饱腹的温暖的至今仍在心中回荡。
　　更衣室里总有人替我抚平翻卷的领口，像候鸟为雏雀梳理羽毛。而总有人把偏见折成纸飞机，让它顺着病历夹的金属边沿滑进我的白大褂。那些关于学历和体制内的窃语如同玻璃幕墙上的水渍，越是擦拭越是蜿蜒出新的纹路，学历高也是错?靠自己考进来也是错?后来才懂得，流言是种能在真空中存活的孢子，即便戴上十六层防布，终究渗透过N95口罩的六层熔喷布，在肺泡壁上开出一簇簇透明的恶之花。
　　白大褂口袋里始终揣着执业证书复印件，却不得不将苦涩和着消毒水咽下。
　　刻在骨子里的素养不会忘记，而护理部又送来新的培训日程。当培训通知再次覆盖了排班表上唯一完整的休假日，主任说这是为了让天使的翅膀更丰盈，分明是往羽翼上浇筑混凝土。排班表爬满猩红的补丁，像被反复穿刺的静脉，连下夜班后的二十小时喘息期都要剖开，填进发霉的理论知识。
　　最后一次操作考核，我戴着蓝手套的双手依然精准如游标卡尺。但我知道，当我把燕尾帽收进储物柜最深处时，听诊器里早已灌满咸涩的潮声。
　　家里书房的灯光比手术灯还冷，但至少《社会工作概论》不会教我如何用五份台账变出一场心理疏导。
　　辞职的那天，我把护理的徽章埋进了我家后山的银杏树下。
　　～
　　那我是什么时候变成猪的呢?
　　我始终记得那个改写世界规则的暴雨夜。闪电正劈在"养单机构"的铜牌上。第二天全城的基层工作者都在镜子里看到了动物倒影——原来良心是有重量的，压弯了脊梁就会长出尾巴。
　　当时，我蹲在漏雨的屋檐下填评估表，听见里屋传来呻吟。78岁的退伍老兵刘大爷摔在痰盂旁，假肢螺丝已经锈穿臀部皮肤。当我用身体给他当人肉担架时，血水混着雨水在工牌上晕开。
　　"丫头..."老人枯叶般的手突然抓住我浸透的前襟，"你后背在发光。"
　　120急救车蓝光掠过巷口的瞬间，我的尾椎骨传来撕裂般的灼痛。等把老人送进抢救室，发现工装裤后面拱起个粉色肉团——那是我最初的猪尾巴。
　　随即世界开始大规模异变。
　　大厅仿佛变成诺亚方舟。客服窗口后的树懒姑娘说话更慢了，因为她坚持要解释完所有政策细节；程序员小哥变成了熊猫，黑眼圈里沉淀着三十八次被推翻的数据库架构；最震撼的是□□办的老张，他化作的刺猬每天要戳破上百份虚假承诺书。
　　改变发生在第三个月。那天刺猬老张突然恢复了人形，但他开始把投诉信叠成飞机扔出窗外。"他们答应给我女儿预留教师编制。"他新生的人类手指夹着中华烟，刺猬球似的正义感随着烟圈飘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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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奇动物在哪里啊..."突然发现那些维持人形的同事，眼里都泛着鳄鱼般的冷光。财务科的小鹿用蹄子敲计算器的样子，比人形时按键盘更优雅从容。
　　窗外飘过秃头男的朋友圈，照片里他举着"优秀管理者"奖杯，身后的荣誉墙贴着社畜设计的流程图。我突然笑出猪叫，獠牙磕在键盘上打出一串乱码——多么公平的世界啊，当说人话的都成了禽兽。
　　但我始终记得暴雨中最后的温暖触感。刘大爷布满老年斑的手擦过我新生的猪耳朵，老人笑着说："这下真成佩奇姑娘了。"
　　档案室突然断电，回忆的胶片戛然而止。我摸着钱包，里面藏着学校老师最后塞给我的纸条："提灯人总会沾上蛾子，但别让磷粉蒙了眼睛。"现在我的提灯挂在猪尾巴上，在伪造的台账海洋里闪着微弱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