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猪记》小木猪蹄子

2、我们都是动物

　　档案室的碎纸机吐出雪花般的纸屑时，我正用獠牙撕开第十箱速溶咖啡的包装。变成猪的第七个月，我的獠牙已经能精准戳开各种封条，这大概是动物化带来的唯一好处。
　　“紧急通知！”鹦鹉快递员扑棱着撞进窗户，爪子上绑着的鎏金信封灼人眼目。李主任拆封时手抖得厉害，烫金公文飘落在我沾满泥渍的蹄子前——上级部门要求明日验收"暖阳计划"全年台账。
　　“可这个项目上周才立项啊！”我的猪鼻子喷出热气，把公文吹得哗哗作响。茶水间的变色龙同事瞬间煞白，尾巴卷着的咖啡杯摔成八瓣。
　　李主任慢条斯理抚平西服褶皱，这个月他新换了玫瑰味的发胶。“小木啊，去年中秋慰问活动的照片还在吗？把条幅P成'暖阳计划启动仪式'。“他镜片反着冷光，"还有，记得把孤寡老人改成'潜在服务对象'。”
　　我突然想起大学导师的临别赠言："记住，社工是暗夜提灯人。"现在我的提灯变成了荧光笔，在过往照片日期上涂涂抹抹。梅花鹿的角缠满数据线，正把五年前的血压测量记录导入新系统。
　　“为什么要接根本做不到的任务？”我拱翻一摞伪造的满意度调查表。八哥从文件堆里探出头，机械重复着："专业机构做专业事...专业机构...”
　　“因为隔壁春雨中心报价比我们低三成。”李主任突然扯开衬衫，胸口竟长着巴掌大的鳄鱼鳞片，“他们连流浪汉救助计划都敢外包给AI公司，我们总得先活下去。”
　　暴雨夜的照片在屏幕上闪烁，那是我还未变形时拍的。独居的赵奶奶攥着凉透的饺子，背后墙皮剥落成世界地图的形状。现在这张照片被裁得只剩饺子特写，配上"节日关怀标准化套餐"的粉色艺术字。
　　我突然冲向装订机，獠牙戳穿二十份精装报告。油墨香混着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李主任的惊叫中，我听见自己发出真正的猪嚎。彩色扉页纷飞如冥钞，露出底层真实的空白走访记录——那本该填满四百个孤独老人的故事。
　　“你清高！你了不起！”李主任的鳄鱼鳞片泛起青光，“去年有家机构坚持做真台账，现在他们主任还在动物园表演钻火圈！”
　　月光爬上伪造的锦旗时，我发现自己在吃档案。纸张划过獠牙的触感像咬碎风干的理想，胃里翻涌着铅字油墨。宣传片的欢快配乐从楼下传来，八哥正在录制画外音：“在上级指导下，我们创新实施数字化关怀...”
　　第二天验收会上，我的獠牙印成了汇报材料防伪标识。秃顶男带来台会发笑的验钞机，每扫描一份假报告就发出刺耳喝彩。当李主任展示我啃食档案的视频时，全场爆发热烈掌声——这被称作“创新压力测试手段”。
　　深夜，赵奶奶的讣告静静躺在邮箱底层。我把自己泡在茶水间，看枸杞在漩涡里沉浮。变成猪之后第一次流泪，发现泪水是档案室涂改液的淡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