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第一部]》苏幕遮

57、第十章 真实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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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斯特终于在晚饭前见到了前摄政亲王，并且顺理成章地受到了共进晚餐的邀请。这是他第一次在大皇宫里受到如此款待，自然对陈设和餐具多留了几个心眼。

　　薄胎银边的纹章瓷，暗银基调的餐具，配上紫水晶酒具，先声夺人的华美精致，再看看三分熟的西地牛排，被橄榄油染成金色的面包片和那些青翠欲滴的配菜，还有坐在主桌上的黑衣男人。莱斯特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怎么？不够可口吗？还是觉得我的歉意表达得不够呢？”把一勺奶油土豆送到嘴边之前，翡冷翠的青天问他的肱股之臣，银色的面具放在一边，按照目前的恢复程度，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个玩意了。“也许我该换个厨子才对，皇帝陛下可不是苦修的圣骑士，总吃这样的东西可不行啊。”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刚遭遇南大陆女子的袭击，虽然已经搞不清楚是怎么脱险的，但是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青天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跳下马车了。不但如此，几乎被疾病毁坏的下半张脸也在面具掉落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如果是常人的话一定会立即跪下来感谢上天赐予的奇迹吧，但是身为圣骑士的青天则表现得非常平静。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奇迹，也没有毫无代价的馈赠，太明白这些的话，就算有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会产生出即将有什么厄运将至的预感吧。

　　“你所报告的事情多少没有出乎我的预测，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连南大陆派出的公使都牵扯到争权夺利的把戏中来……顺便告诉你一声，之所以我会迟到是因为受到了一名混血美女的偷袭……至于她的名字……”觉察到莱斯特的诧异，青天露出自嘲的笑容，“以你的聪明，早该想到是谁了吧，我还真是多此一举。”

　　早在温达伯爵一行来到阿多尼斯觐见岚山的时候，翡冷翠帝国的秘密情报网就掌握了这两个人必要的信息，并且通过莱斯特送到了亚历山大公爵的病榻前。其中列奥纳多•肯贝柳克少校，帝国禁卫军五年前突发叛乱的领导者，正是卡拉未曾谋面的父亲，而当年的叛乱与南大陆的莱丁帝国并非完全没有关系。“那个女人以为我是他的杀父仇人呢，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肯贝柳克在少部分下属死亡和大部分下属投降的情况下，选择了诈降的谋略，并在青天摄政王为他解开绳索的瞬间掏出了隐藏在靴筒里的军用匕首。“很可惜的是，他的技艺还需要锻炼几年才能够杀死我，而他的运气也比不上我的噩运之命，”在几十个回合的缠斗后，不幸的少校落入催动水车的绞盘，在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里化作了碎骨和血沫的混合物。“如果那时候老老实实让他杀了才好，这样就不会面对那么多人期待我快点死掉的滑稽剧了吧。”

　　“公爵殿下！”西地的牛排变得干涩难咽，莱斯特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念头便觉得坐立难安，“请您理解我心中的失落，并非是想……”

　　“即使想要背叛也没有关系，莱斯特。”青天把几乎未动的餐盘推离身前，顺手拿起一杯好年份的雾乡红甘橘，“有忠诚就有背叛，除了那个伟大的陛下，别人的忠诚并不是我人生的追求呢。”他脸上显出弹指沧桑的落寞，虽然不过是短短一瞬。“基于这种前提，只要你在背叛前给点暗示，或者在背叛后给予说明，我都不会计较的。”

　　“殿下……您……”

　　莱斯特的恐慌似乎刚被发现，貌似沉溺于名酒红甘橘甘甜里的男子把目光转向僚臣惊慌失措的脸，“莱斯特，过去你可是称呼我大人的啊……难道说这场突如其来的病阻断了我们的亲密了么？”他口气了冷淡，内里却像是包含了鼎沸的岩浆，“还是说，你跟那位南大陆的使者一样恨不得立即喊我陛下才舒服呢？”

　　见多识广的前吟游诗人浑身发抖，他下意识得瞟了周围伺候的侍者们，发现那些人还是跟雕塑一般，好像被宫廷中的戒律变成了真正的哑巴和聋子，甚至连主宰身体肌肉的神经都自动停止了运动。“那个……其实……”恼恨自己必须回应的肱股之臣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把手上的叉子放回盘中，“大人不必为那个刺客的行为而恼怒，那并不代表莱丁皇帝的意愿，也可能与公使本人无关。真实情况可能……”

　　“真实情况和可能这两个词同时从莱斯特口中说出来，真是有趣的事情啊。下次在沙龙里可不要使用这个组合，否则会被挑剔词句的无聊文人嘲弄噢。”轻松的话语无法掩饰内心的怒火，青天的揶揄因为不够严肃而显得越发冷峻，“如果不被称为陛下就不能名正言顺地掌握国家，而拥有陛下名衔的人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他手中的权力，难道说就野心都要被客观现实所左右吗？”

　　红甘橘果然不愧是名酒，在骚动神经方面的能力远远胜于寻常的酒类，莱斯特一边听着那人充满野心的懊丧发言，一边观察着那杯酒精染红的俊美容颜，身上的颤抖已然消失，他隐约记得在那些他所吟唱过的古代史诗中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对话，而当时的酋长和长老日后成为了统一大陆的皇帝和宰相。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时光之河不同的地点也会旋出大体相同的浪花。

　　“您准备真正掌握国家权力了吗？我尊敬的大人。”

　　“难道我还没有真正掌握国家的权力吗？”面目被名酒染成粉红的男子斜睨他的臣子，变成冰蓝色的双眸散发出冰样的光辉，“还是说，需要什么东西来作为注脚证明这一能力的存在呢？”
　　红酒的醇香和牛排的脂香充满了装饰典雅的专用餐室，那些扮演雕塑的侍者也并非真正的聋子和哑巴。深知这点的莱斯特仿佛听见有人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到了明天，整个阿多尼斯呼吸急促的人会成百上千的增加，直到汇成一条不可阻挡的行动河流吧。

　　“事实上，在俱乐部沙龙和外国公使圈子里也有类似谣言，请允许微臣向大人一一详告……”

　　莱斯特的报告并没有持续很久，一方面是因为俱乐部沙龙和外国公使圈子具有一定的重合性，另一方面是基于主君对整个帝都相当透彻的了解——总而言之，前吟游诗人言辞谨慎的报告只是起到了一个印证他人报告的作用。等到上了最后一道甜食，莱斯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青天感兴趣的了。

　　“这个世界还是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转，趋炎附势，追求阴谋和浮华……就连身为圣骑士的我也不能免俗啊。”用餐刀将果冻布丁切成残碎的小块，西大陆的实际统治着貌似对这些闪着碎光的小点心没有任何兴趣，“什么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什么神圣的宗教信仰？还有，兄弟之情，血脉之爱，一旦和权力这个魔鬼站在一起，便一文不值了吧。”青天俊美的脸上布满了阴云，整个人笼罩在不祥的迷雾中，“皇帝陛下的无能很令我困扰，所以……”他把餐刀扔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让凝神细听得中年男子打了个哆嗦，却没有漏掉后面的话。“如果可以的话，在他真正长大之前，缔造一个适合他的国家给他，会不会比较好呢？还是说干脆让他远离这些肮脏的烦恼更好呢？”话到最后已然因为酒精成为低语，刚刚恢复一些的身体似乎不能坚持完这天的最后几分钟，青天•亚历山大•门罗微微阖上双眸，懒懒道：“如果你是我，莱斯特，是决定被杀，还是杀人呢？”

　　这是西大陆翡冷翠帝国三百零六年一个春天的晚上，就在亚历山大公爵等待莱斯特回答的时候，自鸣钟敲过了零点。这意味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但是否暗示着新的变动和新的生活，却没有人可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