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第一部]》苏幕遮

46、第八章 众神之国 III

　　“烽，不如取消这个交易吧，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在扶着酒醉的男人上楼时蕾蒂亚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意见，“那个男人不会就是……”

　　“千万别说出来，亲爱的精灵小姐。”醉眼朦胧的队长伸手揽过那比人类纤细得多的腰肢，“否则会死的哦。”

　　蕾蒂亚并不惧怕死亡本身，这完全是由于精灵一族作遭受的劫难导致。她所属的火系精灵原本聚居在活火山口附近的森林中，和水系风系的近亲不同的是，他们所热切信奉的，乃是至高至上、代表光明与热的光明皇帝孟菲斯。这伟大的神祗缔造了第一代火系与土系精灵，并且还把善于工具制造的地下侏儒带到了人类世界。某种意义上，精灵一族是晚于人类来到这十字大陆居民，虽然寿命漫长，并且可以操纵相应属性的元素，但若论繁殖能力和智谋却不如狡猾的人类。

　　“赐予汝等生命即是极大恩宠，不可要求太多。”无论是森林被人类入侵还是继而被卖为奴隶，黑白大战后性情大变的光明皇帝总是如此回答哀求他庇护的火系精灵，“我所缔造之精灵被救助的话，那么对于弗洛蓝所缔造的那些，公平何在呢？”神的莫测更令长老们惶恐，所幸最后的圣地没有被击破，也许这便是孟菲斯难以捉摸的仁慈。

　　如果精灵不是黑暗公爵和光明皇帝的产物，而是女神利亚呢？蕾蒂亚被当作奴隶贩卖时也曾经这么想过，但是正如精灵典籍所记录的那样。对于原本用来夺取人类生存空间的精灵一族和地下侏儒，宠爱人类并且将天晶族降到人间统治的利亚也不是可以信赖的神祗。先是失却缔造者、性格温柔可人的水系精灵被人鱼捕捉后成为奴隶，之后是同样失去庇护者、随性自由的风之精灵被中心大陆以魔法拘禁为奴，再以后便是明明信奉胜利者孟菲斯，却也逐渐失却保护的炎之精灵，最后轮到的是被矮小的侏儒侵犯后失却家园而为奴的土系精灵——这样的磨难与痛苦，在使大量同胞和近亲失去生命的同时，也将这一种族变成了人类社会的一员。

　　被缔造后又被抛弃的事实，怎能令蕾蒂亚将之遗忘呢？然而这种愤恨在遇到烽之后被慢慢化解了。那个男人所发出的“过度爱护就是最大伤害”、“曾经的屈辱会带来了不起的进步”的狂论，莫名其妙地安抚了蕾蒂亚的心。表面上出生莫名的男人，身体里流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血液——共度了将近四千个昼夜后，她还是对此充满了好奇。

　　西瑞尔步入大厅时就在所有人中间看到了那个男人。身材高大的他身着浅灰色的短上衣和火红色的马裤，既不是标志性的黑色，也不是灰衣圣骑士特有的银灰——就算观看者的眼中充满了各色夺人眼目的华服，也不会将其忽视。

　　虽然和青天一模一样，但这个人绝对不是那位亚历山大公爵！额头上的天晶内部发出强烈的震波，这让西瑞尔霎那间有些失控，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某种古老的力量正试图侵入脑海，以便夺取他的理智。天晶是利亚之眼化作的宝石，以之为核心生长的祭祀王和教皇天生就是强大的持法者——即便如此，西瑞尔仍旧可以感觉到对方毫不手软的企图。“你是谁？要干什么！”用感应力试图交流的西瑞尔忘向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快住手，否则会被我的力量反噬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圣祭祀王从那眼中读出了轻蔑的意味，随后进攻变得更加猛烈，额头上的天晶内部象被伸进了无数枝蔓，以图将那晶石完全控制。

　　面露微笑向众人致意的神之子，在内心里升起了焦躁的火焰：无法将天晶的力量发挥到最大，甚至连抵御侵犯都这么吃力，这难道就是养尊处优后失却战斗力的明证吗？被无情袭击的西瑞尔觉得身体内部升腾起一股寒流，仿佛要把血管冻住一般。

　　“别冲动，交给我吧。”耳边突然传来孟菲斯的低语，原来他一直在身边看着自己的狼狈相。“那可是上古魔族，可以追溯到混沌初开的时代呢……”

　　西瑞尔听见孟菲斯话音中伴随着轻笑，那不屑一顾的腔调只属于胜利者。他看见那个青天模样的上古魔族往后退了一步，继而是钴蓝色瞳孔中透露出来的惊惶。年轻的祭祀王不知道那神祗作了什么，但是侵入力量的消失总归算是件好事。“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孟菲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可是相当珍稀的品种，你的运气不错啊，葛雷。”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短短十几秒，却仿佛有一小时那么长。当岚山迎上来时，那个“亚历山大公爵”已然不见踪影。

　　“欢迎你的到来，亲爱的西瑞尔。”“你在朋友这里会很安全，我就陪你到这里吧。亲爱的葛雷。”岚山悦耳的声音与孟菲斯深沉的男声重叠起来。“这么急请你来真是抱歉。”“你的朋友需要你，也许他哥哥更需要你。”

　　“我原以为不需要了，不过……怎么说呢。”年轻的皇帝皱起眉头，现在西瑞尔只能听到岚山的低语，“现在事情很微妙，当然，你也看见了。我哥哥他就站在那里，至少刚才是这样，”皇帝的手冰凉，掌心冒着细汗，这明显暴露了他的不安，“但是我觉得他不是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跟在典礼前发生的一样……也许我是疯了。”

　　刚才发生在西瑞尔自己身上的一切已然肯定了岚山的猜想，然而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安的情绪还是应当有所隐藏。“我们一会儿去病房看看，那样就真相大白了。”他拉过岚山的手，保持着优雅的微笑，至少现在，他们必须扮演好高贵的祭祀王和皇帝陛下这命定的角色。那古老的魔族如果真是圣兽海峡中的行凶者，那么他为什么三番两次冒充成青天呢？此时孟菲斯已经离开，心怀疑问的西瑞尔除了自己去找寻答案和放弃外，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怎么可能放弃呢？以天晶为核而生的西瑞尔根本没有放弃的权利——这是利亚定下的规则，本来就与孟菲斯无关。

　　通过那些个日记，西瑞尔多多少少了解孟菲斯的喜好。虽然很多内容都是描述这位主神高超的技巧，但在言词痕迹中并不难看出些许蛛丝马迹。一万三千年前那场黑白大战前后，主宰光明的神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个利亚，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指示吗？用来讨好我的女人，”“天上本来就乏味，现在更是令人讨厌”，“为什么要向利亚使劲求救呢？我这样的神那么不可靠吗？” 残缺不全的话语中流露出深深的厌倦，这样的天界主宰足以令祭祀王心忧。

　　同样深感忧愁的还有名叫安芙莱特的魔族。虽然他不得不再一次屈服于孟菲斯的力量，从夺取天晶意识的攻击中狼狈退败，但是让他深受冲击的是那天神的目光。

　　“不是对手……”他蜷缩在主教宫的苦修室内，以冈多尔的形象发出痛苦的悲叹。他丝毫不担心左右陋室里的苦修者会窥探他的秘密，那些渴求升上天界的家伙早已不关心人世间的一切。这与他们所信奉的光明皇帝颇为相似：孟菲斯与他同胞兄弟不同，除了自以为是的发布规则外，这位神祗并不注视人类之心。如果人类无法承担世界的命运，那就毁灭好了，反正有的是可以替代的种族；或者将十字大陆抹去，不管利亚的看法而造一个新世界，对强大的主神兄弟来说也并不难。

　　面对这样强大的新生神祗，利亚作为古老神祗中的幸存者也深为烦恼吧。把眼睛化为天晶的她无法跟那对兄弟中的任何一个对抗——如果是那位掌握黑暗力量的弟弟尚好，兴许勉强能够获得短暂的平衡，若换作以武力和光明统帅一切的孟菲斯，利亚怕是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吧。

　　“所以那貌似温顺的女神就挑起了争斗吗？区区一个教皇，还真是简单啊。”一颗晶石为核的生命不是被生养出来的，可是他的聪慧和深情却足以扰乱神祗的心。“如果当时把他杀掉就好了，那个祸水……”但是将来呢？利亚还会有别的对策，如果对孟菲斯行事，就算安芙莱特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插手。“明明知道结果，却放纵了这件事。这是我对不起您的地方，伟大的黑暗公爵。”

　　把身体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干涸了一万多年的泪从眼角流到了嘴边。就是在修炼几千年也无法达到神的高度，就连来自混沌时代的安芙莱特也深感气馁。“那双金色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但是影射在钴蓝色里会更美吧。”同样钴蓝色也要在黄金的映衬下才显出令人迷醉的活力，就像有黑就有白，有美就有丑，有活力就有倦怠，有纷争就有和平，缺少了一样世界都不完美。

　　“不过完美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发现自己陷入不合乎现实的臆想之中，这古老的魔族也不禁露出无奈的笑容。“只要活在这个世界里就会胡思乱想，可惜不再有弗洛蓝大人那样的神来管这些了，”至于孟菲斯，就算想管也不可能吧，那位伟大的主神就是在过去也非常之忙碌，更勿论失去黑暗公爵的现在。当聚集起的哀怨与仇恨无法被及时净化时，它们便会滞留并凝聚成死亡陷阱。在这种情况下，众神之国的和平还能持续多久呢？然后，天上的灾变便会影射到更为脆弱的人间，到了那个时候，天晶造物和他们的靠山——美丽却无力的女神利亚，又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