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第一部]》苏幕遮

47、第八章 众神之国 IV

　　伪装者逃离后，他所施加的魔法也随之消失。病房和岚山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奄奄一息的病人外，只有昏睡未醒的侍从，微弱魔法的残迹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甚至连一点有价值的信息也无法获得——太多的东西被抹去，被强大的魔法。

　　“正如你所猜测的，”年轻的祭祀王对他身为皇帝的朋友说，“刚才出现在典礼上的，并不是真正的公爵殿下。”但他并没有泄露自己被袭击的经历，毕竟这与驱邪这个初衷相去甚远，况且就算告知岚山也是毫无意义的吧。

　　在驱邪仪式过去两天后，似乎本当陷入永眠的亚历山大公爵睁开了眼睛。此后的一周内，伴随着远高于寻常医师的治疗术和被祝福魔法增强药效的汤药，身体恢复得程度远远超出了期望——即使如此，他的左腿还是没有了感觉。

　　“因为左腿膝盖的浮肿远比其他地方厉害，所以自然恢复得就慢。”对于御医这种自欺欺人的言论，病人自己也没有加以否定，也许对他本人而言，架着拐杖走路的未来远远谈不上乐观。他脸上与疲惫同时浮现出来空洞神色，更是加深了人们对此不幸的哀叹。“多好的年轻人，多么健康的身板，竟然就这么垮了呢。”他们说，“不知道多少美人会彻夜难眠，要找个凑合的情夫都不行呢……先前这个实在太好了，只怕哪些惯坏的女人们要饿着了……”“赛马会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真可惜……”

　　哀叹也罢，可惜也罢，幸灾乐祸也罢。实际上，当青天可以与岚山交流那一刻起，这位前摄政亲王仿佛又把代表权利的宝杖握在了自己手中。他先问了些许关于柯瓦纳事件的处理情况，又适时地提供了些意见；此外对于岚山谈到的朝政也给与了不少建议。这个人仿佛在昏睡中仍旧没有放弃思考，哪怕此时他连床都下不了，连近在眼前亲兄弟都看不清楚，也不能影响那血液中奔腾不息的欲望岩浆。

　　“我相信帝师一定没有错过这个好机会，”在内侍通报祭祀王前来复诊后，亚历山大公爵用那双近乎失明的沽蓝色双眸看向他的兄弟，“如果他没有劝诫您真正亲政的话，这朝廷定然会发生奇妙的事情呢。”不等岚山辩解，露出含义不明笑意的男人伸手抚摸那垂在皇帝胸前美丽的金发，他说：“这样才是我熟悉的世界啊，充满诡计和忠诚心，就连最具有英雄气概的死法我都想放弃了呢。”

　　他的神色是如此漫不经心，对于死亡更是显得无比蔑视，虽然如此，年轻的岚山仍旧无法接受被判定为自虐言论的低语。“请不要这么说，公爵殿下您是他人无法替代的……”

　　“别说傻话，在你想要杀死我之前，别说这样的话。”修长的手指轻轻攥住压在被子上的手，将它送到唇边。年长三岁的门罗给与足够的温柔后小声提醒，“如果哪天不得不通过鲜血来争斗的话，请许诺给我体面的死亡，尊敬的皇帝陛下。”

　　“那是自然，哥哥您一向是很有道理的。”到了这个时候，岚山就算听见再过分的话也不会反驳，一方面他不愿意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另一方面，此时做出毫无意义的反驳只会让兄长不快。“不过还是要先养好身体才能争斗吧，那个时候岚山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亚历山大城已经重新破土动工，也许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便会把这本属于青天的城与城内华美雪白的大教堂作为生日礼物奉献吧——虽然被献礼者那时很可能已经盖着尸衣躺在阴沉木削成的棺木内，作为第一任主人长眠在白色大理石墓穴中吧。

　　岚山看着那双蒙上翳子的双眼，脑海里响起圣祭祀王跟他说起的那些“噩耗”。瘾君子，过度训练的受害者，身体受损的武者，殚精竭虑到偏执的统治者，隐藏在内心中的浪荡子，还有，更为可怕的，却没有显现出来的恶兆。

　　“按照我的想法，灰色骑士还是在那之前去世比较好”，那充满怜悯的表情岚山这辈子也无法忘记，“这样的话，至少他还能够保存名誉。”极致的同情漫溢在西瑞尔的言辞中，对于那时沉睡在病痛里的男人，他甚至预言了容颜毁坏的将来。“现在只是左膝盖水肿变形，不久后会随着血管蔓延到腹部，胸部，甚至是脸上，哪些多余的水分会毁坏他身体机能，最后尊贵的公爵殿下会淹死在自己的□□中。”用不了多久，甚至连半年都不用，这充满男性美的躯体就将从内部腐烂成碎片。就连神的祝福都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将死者按照自己的意愿走完残留的人生，自然能够将当事人隐瞒到最后一刻就再好不过了。

　　“就算我真的快死了，也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其实，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呢。”不知道几近失明的男人是否察觉到兄弟的脆弱，他脸上所带着的，并不是属于将死者的表情，“那儿真是安静的世界，虽然开满了花儿却没有我香气，虽然绿树成荫却没有可以遮蔽的阳光。我坐在一间房子里，对着一潭碧水，就这么坐着……好像习惯于那里的一切。也许那并不是什么死国，只是我的梦罢了。”他露出安详的微笑，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想要准确表达梦中存在的美丽花园，却在同时感到了极端的厌倦，尤其是那些来访的生物所带着的谦恭更令他不快，即使如此，那个花园也是如此难以割舍。

　　谈话没有继续下去，走进门来的西瑞尔察觉到兄弟两个刚进行过的交流，但是岚山脸上的泪水和他强忍住抽泣的努力，更令西瑞尔心痛。这时候的岚山是非常需要安慰的吧，深知这点的西瑞尔却自知帮不上什么忙。

　　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君王，翡冷翠的皇帝必须学会处理危机，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亲人，但是比起童年那场可以称为意外的短暂事件，慢慢失却的过程则更为难熬。“我是来告辞的，”不得不离开的圣祭祀王没有把离开的理由详细化，可是他还是简单的描述了事情的起因，“在南大陆发生了石化病，所以必须立即赶回去，祈求孟菲斯的垂怜。”

　　孟菲斯的垂怜吗？不知道这种话究竟可以骗得了谁。这三名出生于上流社会的男人在心内同时发出这样的冷笑。尤其是隐瞒了西大陆柯瓦纳化石病事件的两位门罗，较之西瑞尔更为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难堪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圣祭祀王大人，”其中年长的那个突然问，“所谓化石病不仅仅是一场疾病吧，或者说，把它称为瘟疫也行，对么？”

　　“确实是瘟疫。”祭祀王抬起美丽的眼睛，这次他没有否认。

　　瘟疫和疾病不同，如果后者不过在创造人类时，神衹用于限制人类生命长短的手段，那么瘟疫则完全是来自于那些天人的好恶。它从来都是无缘无故而来，又在收获无数生命后翩然而去。
　　从表面上是这样的：以足以堪比战争的规模夺取无数的生命，甚至在人类的悲号声中，都不会停止下来。没有人知道挥舞着瘟疫之剑的疾病女神究竟是受了哪位主神的授意，如果在黑白大战前还可以归咎于黑暗公爵的话，那么现在只剩下女神利亚和光明皇帝孟菲斯了吧。西瑞尔无法想象利亚会对自己创造的人类做下这种事情，所以在然而然的，他把授意者锁定为光明皇帝。直到现在，孟菲斯都没有夺取这代圣祭祀王的童贞，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拒绝这西瑞尔的奉献，这样的光明皇帝是否在发泄心中的不满而降下瘟疫呢？脑子里无数次否定着的西瑞尔无法说服自己这些并非孟菲斯的意愿。

　　正当他落入思维所形成的领域时，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孟菲斯并非是以□□决定一切的神。”那是足以安稳神经的平和，“吾等于利亚缔约，不过是一个约定，并不代表任何东西。如果被它所约束，乃至失控，足以有损我兄弟的威名哦。”

　　“你是谁？”

　　“吾名弗罗蓝，你是......西瑞尔.圣克罗斯.德.拉.派格瑞尔，”那声音仍旧是平静无波，好像他的圣名本身所代表的那种宁静力量所在一般，“如果被圣祭祀王怀疑的话，那么本身就不稳定的约定就将被破坏，那时候孟菲斯可能降下的就不仅仅是瘟疫了。”把这个充满人类的十字大陆变成精灵和矮人的领土，宠爱这两种智慧生灵的光明皇帝一定不会拒绝的，这点上他比双生的兄弟黑暗公爵要更为具有实践的欲望。可是在一万三千年那场大战之后，弗罗蓝便因为战败而销声匿迹了。

　　“你在哪儿发出这样的声音，弗罗蓝陛下，您不是……”

　　“你所听到的，不过是我留下的声音。西瑞尔，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怎么能够在离开时排解尔等的烦恼呢？既然进入了荒芜花园便不愿意空手而返，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兄长都是如此吧。”仍旧把教皇当作男性的留言印证了此乃过往日子留下来的声音，弗罗蓝那洞察一切的法力仍旧给西瑞尔种下来惊叹力量。

　　即使如此，西瑞尔也不记得自己进入过天上的荒芜花园，况且那种地方只有教皇才能够前往啊。他正想问更多问题，但是那个声音已经消失了，眼前除了岚山莫名的眼神便是青天混浊但仍不失犀利的目光。“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西大陆的前摄政亲王语气一点都不友善，“难道祭祀王您刚才神游荒芜花园去了吗？”

　　这声音与刚才所听到的......西瑞尔瞪大眼睛，他所受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但是无论将来会遇到什么，此时至少请允许暂时逃避吧。无论是坐落在天上静海以北的光之庭院，还是位于静海南面最宁静之处的荒芜花园，就算是飘移不定三界的隐形山脉，都不是天晶一族生前可以轻易达到的所在。被利亚之眼所化的宝石守护的祭祀王，不过是在人界的代言人而已。不是人类，也不是神，更不是精灵或者矮人，生为天晶在某些时候并不是幸运的事情。

　　“即使是去了荒芜花园又怎么样呢？”西瑞尔鞠了一躬，转身出去了，只留下两位门罗为了这突如其来怒气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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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结束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