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第一部]》苏幕遮

42、第七章 沉疴 V

　　与翁达伯爵这些外国使节同时接到请柬的，还包括帝国官僚及贵族，与赠与外宾的红色请柬不同，这些请柬是绿色的。岚山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朝堂上返回时，从禁卫武官手上接过了一张绿色薄纸，上面书写亚历山大公爵的爵位和他相应的观礼座位。岚山看了眼情绪低落的武官，又看了看线条优美的花体字，禁不住小声叹了口气。“谢谢你。”好像要遮掩什么似的道了声谢，皇帝点头示意武官离开。可是当他往前走了两步后，发现身后的青年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怎么？”岚山转身问道：“有什么其它事情么？”

　　“皇帝陛下，吾等同僚很想知道公爵殿下的情况，陛下能否……”武官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他的双手因为极度不安而微微发抖。禁军的骑兵队一向是在青天的带领下跑在竞赛游行队伍前列的，可是这次却有些六神无主。又是因为没有哥哥不行么？岚山心想：无论是财政部长，内务部长还是陆军元帅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卿只管放心，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

　　再次命令禁军武官离开后，岚山对着请柬凝视了片刻。他放弃了先前的打算，大步穿过回廊和花园，直奔主楼而去，那里是他的办公室。“陛下怎么不去公爵那里了？”紧紧跟随着的侍从们在心里小声嘀咕着，但是谁也没有说出口，他们跟这些丘八不同，皇帝身边的大小动静哪样可以瞒得过这些以侍奉为职业的人呢？

　　几个伶俐的眼色丢出去，被站在门廊的侍从截住，然后是回廊里的，楼梯上的，寝房门口的，最后被送到了劳伦斯女伯爵那里。“不来了么？怎么会这样！这孩子……”她发愁得看着蹑手蹑脚走在房间里的仆从和医生，开始担心起裁缝的耐心来——如果再不去，特别邀来制作礼服的高级匠人就会赶往下一位贵妇人那里，这样的话，定制的竞赛会礼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工了。

　　思想斗争了半天，她还是觉得礼服重要。于是，女伯爵撩开厚重的帷帐小声说道：“殿下，有要紧的事情，我先走了啊。”正如她所料的，躺在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房间里的其他人肯定是听清楚了。女人兴高采烈地离开后，紧接着是满头大汗的御医，和能够溜走的内侍们。

　　到了最后，只有几名新招进来的男孩和必须守卫在此的卫士滞留在房门之外。正午的阳光被天鹅绒的双层窗帘档在了外面，阴暗濡湿的卧房里唯一的声音就是自鸣钟呵塔呵塔的齿轮钝响，死一般的寂静包围着病人，而他自己也好像无意于发出任何声音。

　　昨晚彻夜的痛苦打湿了粘连在一起的黑发，因为失血而显得蜡黄枯槁的面容此时比象牙挂钩还要苍白，经历了两周多的伤寒高热后，剩下的那点精力连移动手指都不能了。“都走了。”好像懒于承认失败似的，青天的脑子却与他无力的肢体背道而驰般地敏锐：“这是一个信号么？或者说已经是一个事实了吧。”“铛铛铛铛”报告整点钟声响起，小木屋里的宝石鸟跳出来叽咕叽咕鸣叫着，当它蹦跳着返回木屋时，青天再次昏过去了。

　　确定屋子里没有人存在后，床底下藏着的少年蹑手蹑脚地爬了出来。假扮成新招的内侍混入寝房，又趁着交班时候的混乱钻进来的小丹尼，已经顾不上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那个叫安芙的嘱托是如此重要，甚至被抓住关起来也不能阻止他前来——自从返回私宅，一直闲着的少年很久没有见过朝思暮想的主君了。“大人？”借着昏暗的光辨明了方位，小丹尼把嘴唇凑到青天耳边：“药来了，我来帮您。”出身医药世家儒尼尔的小男孩托起病人僵硬的头颅，把金色细颈瓶里的药水抹在青天鼻下和双唇上，这样即使是微弱的呼吸也能把药效带进身体。

　　这是唯一可以依赖的药物，尤其在这种情况下，小丹尼相信不到五分钟，他的青天大人就能够摆脱昏迷的状态。可是等待是如此漫长，这让冒死闯进来的少年怀疑起自己带来的是否真是人鱼泪。“没有用么？”再次把目光投向病人面部的少年，骇得往后猛退了几步，悔恨如浪潮一般席卷了充满期待的心。殷红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流下来，染红了充作垫布的细麻布，原先不过是象牙白的脸色，变成了诡异的青灰，乌黑的头发从末梢开始变白，好像年华迅速地从那具被拘束在病榻上的身体褪去了一样。还不等少年发出凄惨的喊叫，青天的身体已经萎缩成了瘦小的一团，好像时光前进了一百年。小丹尼捂住嘴，狂暴地摇着头，他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却发现四周都是墙壁，一种力量正从病床所在的位置蔓延开来，带着黑暗中的腐臭味爬向陷入绝望的少年。

　　“人类的身体终究是没有用，一点幻像就吓成这个样子。”从虚无中慢慢成型的，是有着黑色双翼的人形，他乌黑发亮的眸子瞥了眼昏倒在地的小丹尼，然后就把自己炽热的视线转到了床上。那里，被褥都被时光烈火烧得焦黑，只有年轻的身体微微地发出喘息声。来历不明的非人类把贴着金鳞的爪子化成手形，象爱护珍宝一样抚摸上病人的喉结，那里发出的热可以满足渴求的心。“再忍受些时候吧，那个敌人要来了。安芙不能带走您，这样的您太虚弱了。”被禁锢的，不仅仅是身体，安芙莱特心中的渴望更深了一层：“可是不能太长了，否则会很痛苦的。”

　　可是随着敌人的接近，安芙莱特不能继续呆在阿多尼斯了，那法力强大的对手，并非安芙莱特可以对付——甚至，如果不在弗洛蓝的庇护下，自恃力量不凡的他连那位的一瞥也无法忍受。“一瞪眼就可以把我化作灰烬的那个，”完全变成人形的古老魔族把面颊抵在青天□□的胸部，伴着心脏微弱的跳动低语道：“他好像要疯了。等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也将不会存在。这样会不会更好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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