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第一部]》苏幕遮

34、第六章 访客，来自莱丁帝国 III

　　自从被这块土地被安德烈大帝以极低的代价赐给自己做领地后，翡冷翠的任何一代君主都对这里采取只收税不过问的态度。到了摄政亲王时代，青天也不过每年来一次，虽然比历代统治者似乎更能够欣赏美酒的价值，但是也仅仅是限于这些酿造物能够多抽多少税而已。兴许，比起那些生命短暂的人类，被怀疑成具有魔族长久生命的自己根本不在怀疑谋反的行列里的缘故吧。

　　“我听说，克拉雷你给宫廷输送了很多去年的佳酿对么？”青天拢拢散乱在枕头上的黑色乱发，微肿的眼袋并没有影响已经苏醒过来的那双钴蓝之眸的锐利：“皇帝陛下，长大了啊。”前后似乎有点对不上号的话似乎昭示了说话人思维上的混乱，幸好克拉雷公爵没有这么想，皇帝陛下长大了正是前摄政亲王，现在的亚历山大公爵话语的开端，于是雾乡的主人回应似的点点头，紫色的眼睛盯上了那一双钴蓝。“还记得我第一次从中心大陆返回的时候，先是带着教皇陛下的书信来拜访你，那时候，我不过是十六岁……”

　　七年前的那个春天的午后，带着教皇信札来拜访的灰衣圣骑士在前往阿多尼斯之前先来到了雾乡。就在葡萄园里的花架下，两个人进行了第一次对话。当时生气勃勃的少年和眼前这个被病魔折磨得有些脱形的青年无论从神情上还是阅历上都大大不同。七年，世故的力量洗刷了先前的青涩变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灰蓝。“比起那个时候，我现在的模样很象鬼吧。”低声咳嗽了几声，青天揶揄自己道：“人们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愿意听从别人的劝告，正如当时的我，一心想要复仇……所以做下了蠢事。虽然不是很后悔，但是必然的恶果很快就要来了。”

　　克拉雷.赫尔梅斯.德勃菲尔公爵本没有打算在这个角度听到这样一番自白，但是既然坐下了，贸然离开并不礼貌。况且，虽然经历了几代皇帝，但是象这么袒露内心的话语还是没有听过。“这个，为什么想起谈这些呢？”“呃？克拉雷不想听么？”青天的身子在枕头堆里陷得更深了，他闭上眼睛，嘴角浮起清冷的微笑后喃喃自语道：“如果身体脆弱，心灵也会跟着无力吧……这种事情怎么也该带进坟墓才对。”

　　是啊，虽然历史家们在揣度坟墓里英雄的心态时会因为记录太少而感慨不已，但是这些被称为隐私的东西被挖掘出来真的就那么好么？门罗家族那些或冷峻或威严或聪慧或温柔的面容一个个从克拉雷.赫尔梅斯.德勃菲尔公爵脑海里闪过，突然，他发现虽然自己可以将这个堪称伟大家族的每一位男性成员的面部特征记下来，但是真的要说了解他们，简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克拉雷是被当作倾诉对象厌倦了吧，听着这些大同小异的故事，总有人会厌恶的……真是，对不起了。”诚挚的表示歉意后，青天提出了要求：“但是，如果有一天，不，如果不久之后帝国的皇帝陛下需要找人倾诉的话，希望克拉雷能够有耐心听完…….即使感到不耐烦，也请听完吧。”好像觉得这样的请求似乎又要有软弱的嫌疑了以后，青天揶揄的态度再次表露了出来。

　　德勃菲尔公爵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温暖的微笑：“我答应你，公爵殿下。”所谓道歉只是以退为进的策略吧，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在真心的歉意之中带上必然的谋略，青天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听到拒绝的声音，因为，某些东西就好像镌刻在石头上的字句一样不会改变。

　　“比起天顶静海的黑暗公爵，我听从一位皇帝的心声根本不算什么……况且，岚山陛下是收容在下的安德烈大帝的直系子孙，一直坐享富贵的我区区委托再推辞就不象话了。”
　　“把自己跟一位失去了权势的天神做对比似乎不太安全吧，克拉雷。”

　　听到这样告诫的雾乡主人嗫了一口美酒，叹气道：“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再否认也是没有用的。难道公爵殿下不这么认为么？”“是啊。不过，有些东西我希望尽快被人忘却才好……”“比如说呢？”“我。”这个回答再次让德勃菲尔公爵停止了动作，但仅过了一会儿，展开的笑容彰示了他心中的了然：“如果是平常人，想要让人忘记并不难，但是想要让人忘记您这么一位统治者……如果先前就做得平庸那到还好说，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形，你最想让他忘却的人怕是最忘记不了你吧。”

　　这样最好，被种下的复仇的种子怎么被压抑还是会发芽的。“如果没有坟墓，很快就会忘记吧。”被谁忘记呢？真的，希望被忘记么？青天皱起眉头，现在他的心似乎有些混乱。

　　我明白，皇帝需要个温暖的怀抱用来哭泣，承载哀愁，克拉雷心里想：可是明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不去努力维持这个怀抱，反而要跑去拜托别人呢？疑问的目光被青天接收下来，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解释。克拉雷，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复仇，可是……真的要复仇吗？真的，可以放弃复仇吗？真的，还有机会……放弃复仇吗？

　　“海伦港还有人在等我，抱歉我必须快速恢复起来……所以，我不想多说了，还请德勃菲尔公爵帮忙把船修好，这次海妖精损伤不小，另外给养方面……”“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安排了，不会耽误你的行程，现在主要是身体要紧。”

　　这具残破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呢？希望在那种不应该发生的冲突结束之前，不要垮掉才好，想到这里青天轻笑道：“我还算强壮，至少能够缔造出新的生命的我，是圣骑士不是么？”

　　“新的生命？”“是啊，我有女儿了……以后兴许克拉雷会看见呢……这也许会是另外一个麻烦的请求也说不定哦。”“门罗家的小公主啊……”“不，不会是的。”私生女么？青天.亚历山大.门罗的私生女啊……无法生育的圣骑士也会有女儿么？一时间克拉雷这位生存了漫长岁月的贵族闻到了不一般的气味，门罗家还有多少秘密是没有暴露出来的呢？

　　“克拉雷，是先帝留下来记录门罗家族盛衰的人啊，”意识到雾乡主人突然的沉默，青天费力得坐直身体伸手探向心脏所在的位置：“你心里所记述的那些事情上又添加了一名浪荡儿不名誉的故事吧……女人、毒品还有别的那些被正当人不齿的东西并不会被放弃掉，至少在我还能够承载那些快感的时候。这样的我，与先王相比连大粪都不如吧。”轻轻叹了口气，君王的皇兄继续说道：“虽然明明知道是不对的事情，却在那里寻求狂醉和温暖，这样的人生却也跑动了二十三年……早点结束是不是更好些呢？对这个宇宙，这个国家，甚至对于皇帝陛下，是不是更好些呢？一个坏的榜样，会把纯洁的男孩子带坏的啊。”

　　“世界上有纯洁的统治者么？如果那个孩子要站起来，一定要先变得能够担当污秽才行吧。”

　　“正是这个道理，那么克拉雷认为铲除什么样的污秽更好呢？”“这个……”毁灭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流动着，什么都不用说了，雾乡的公爵似乎开始明白了青天的所指：“这样会很疼的，真的忍心吗？”

　　“不忍心又怎么样呢？别忘了，至少我还是复仇者呢，德勃菲尔公爵。”“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公爵殿下。”一个念头狂澜一样席卷了克拉雷的心，这让他的手抖了一下。“其实，我只希望克拉雷不要忘了我今天说的话……你是第一个见到我回来的人，也必然是最后听到我说这些话的人，从此，我不会再说了……有必要的时候，那个孩子可能会想知道，请你……”

　　“我明白了，殿下好好休息吧。”

　　步出充当病房的房间时，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年引起了雾乡主人的注意。他丝毫不躲闪地盯着走出来的克拉雷，端在手里的水盆里平静无波。“做得很好，克拉雷。”这样的声音在德勃菲尔公爵的脑海里响动着：“你的忠诚会得到奖赏的……”“什么？”公爵似乎这种被控制似的感官麻醉了一样，而当他努力回复理智的那一瞬间，少年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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