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濛曦月》木言雨

2、镜魂泣2

　　楚岚曦轻轻掩上房门，指尖在门框上微微一滞，一道淡蓝色的流光无声漫开，转瞬化作无形结界，将屋内的一切气息尽数封存。

　　他刚转身，夜风忽而掠过廊下，卷起几片零落的玉兰花瓣。一抹熟悉的雪色衣角随风轻扬，在月色下格外醒目。

　　“这么巧？”

　　沧禹州懒散地倚在玉兰树旁，枝影横斜间，他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色山河随动作流淌，衬得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愈发风流恣意。他目光往楚岚曦身后虚掩的房门一扫，唇角微勾，语调悠长——
　　“我们楚上神这是……捡了条小尾巴？”

　　夜露微凉，他话音里却带着几分戏谑，似笑非笑地等着回应。
　　檐角风铃叮当作响，细碎声响在晨光中荡开。楚岚曦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泛起一丝青白。

　　他分明在鲛人周围布了重重障眼法，寻常仙神根本无从察觉，可眼前这人却总能精准无误地寻到他的踪迹——就像现在，沧禹州倚在树下，笑得一派从容，仿佛早料到他会出现。

　　“路过。”楚岚曦神色淡淡，拂去肩头一片落花。晨晖映照下，他发间玉簪流转着清冷微芒，衬得眉眼愈发疏离。

　　折扇“啪”地合拢，沧禹州忽然倾身凑近。带着松墨清香的发丝扫过楚岚曦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他指尖凝出一缕金色流光，嗓音低缓，似笑非笑：“东海鲛人泣泪成珠，最擅蛊惑人心——”金光在他指间跃动，“要不要我帮你验验？”

　　楚岚曦眸光一冷，侧身避开。袖中剑气无声震荡，刹那间，满树繁花簌簌而落，如雪纷扬。

　　纷飞花瓣间，沧禹州听见他难得带了情绪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冷冽：“别动他。”

　　沧禹州动作一顿，随即耸了耸肩膀，折扇轻敲掌心，故作无奈地拖长语调：“楚上神啊——”他眨了眨眼，笑意不减，“我就开个玩笑，你不必这么动真吧？”

　　风过回廊，他语气轻松，眼底却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神色。

　　楚岚曦眸光微敛，周身未散的剑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细碎的冰晶，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浮动。

　　他广袖轻拂，语气淡漠如霜：“沧神君若闲来无事，不如去管管你那瑶池畔的桃花妖。”指尖掠过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昨日听闻，她又偷溜下界惹是生非了。”

　　沧禹州闻言“啧”了一声，手中描金折扇在掌心不急不缓地轻敲三下，扇面上墨色山河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他眼尾微挑，露出个玩味的笑：“那小花妖哪有你家小鲛人有趣？”
　　忽然向前欺近半步，雪色衣袍拂过青玉地面，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听说...鲛人成年时会迎来情潮期？”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骤然破空而来。
　　沧禹州只觉耳畔一凉，几缕断发在空中缓缓飘落。他偏头看去，楚岚曦的白玉发簪正深深钉入身后朱红廊柱，簪尾犹在震颤，在晨光中折射出凌厉的冷芒。

　　“再提此事，”楚岚曦并指一引，玉簪应声飞回他指间。向来如霜雪般清冷的面容终于浮现一丝裂痕，眼底似有寒潭暗涌，“我便将你那些风流债的留影珠，”他指尖轻抚簪身，语气森然，“送到帝君案头。”

　　沧禹州瞳孔微缩，腕间银铃随着举手的动作叮咚作响：“好好好，我这就去捉那捣乱的桃花精。”转身时雪色衣袂翻飞如蝶，却在迈出第三步时忽然顿住。

　　他回眸一笑，折扇“唰”地展开半面，遮住上扬的唇角：“楚岚曦啊楚岚曦，”尾音拖得悠长，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你这次...怕是栽了。”
　　楚岚曦望着沧禹州远去的背影，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簪。簪身上还残留着一丝剑气，在指尖微微发烫。

　　他转身欲回，却听见屋内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推门而入，只见小鲛人正慌乱地从浴池边爬回水中，银蓝色的鱼尾在青玉砖上拖出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楚岚曦垂眸看着池中慌乱的小鲛人，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在偷听？”他故意放慢语速，温和的嗓音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格外清晰。

　　小鲛人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银蓝色的鳞片都炸了起来。他拼命摇头，湿漉漉的发丝甩出细碎的水珠，耳鳍紧张地完全贴在了脑袋两侧。

　　“不...不是的！”小鲛人急得鱼尾拍打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花，“我只是...只是刚好游到这边...”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蹼爪无意识地抠着池壁的莲花纹，指尖都摩挲出了刮痕。

　　楚岚曦缓步走到池边，月白色的衣摆扫过湿润的青玉砖。

　　他蹲下身，看着水中那个快要缩成一团的小家伙：“那，听到了多少？”

　　小鲛人整张脸都涨成了淡红色，连脖颈处的鳞片都泛着羞赧的光泽。
　　他偷偷抬眼，正对上楚岚曦那非笑的目光，立刻又像受惊的鱼儿般一头扎进了水里。

　　水面咕嘟咕嘟冒出几个泡泡，隐约还能看到一条银蓝色的尾巴在水下慌乱地摆动着。

　　楚岚曦捂着嘴轻笑出声，眼尾漾开一抹柔和：“行了，不逗你了......”话音未落，眉心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

　　灵识海中，沧禹州的声音如涟漪般荡漾开来，带着特有的慵懒腔调：“岚曦啊~”尾音拖得绵长，像是蘸了蜜的丝线，“你这小鲛人要是成年了的话，记得邀请我哟~”

　　楚岚曦正欲收回玉簪的指尖骤然一顿。

　　眉间那点朱砂痣隐隐泛起红光，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他在灵识中冷冷回道：“你若敢来，”声音里淬着冰渣，“我便将你那些风流韵事编成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让司命星君在帝君的议事会上说书。”

　　“哎呀，哎呀，好凶~”沧禹州的声音忽然软了几分，带着夸张的委屈，却在转瞬间又染上促狭，“不过...”他故意停顿片刻，“你连鲛人成年礼要准备什么都清楚得很嘛？”

　　“铮——”

　　灵识海中突然炸开一声清越剑鸣，楚岚曦的本命剑“寒霜”在剑鞘中剧烈震颤，凌厉的剑气将周围的灵气都搅得翻涌不止。

　　沧禹州见势不妙，连忙话锋一转：“对了对了，言琉送来的请柬你收到了吗？听说这次......”

　　“咔”的一声脆响，楚岚曦广袖一拂，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灵识连接。转身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水声——小鲛人正扒着白玉池沿，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眸中盛满好奇的光芒。
　　“那个....”小鲛人怯生生地递来一颗莹润的珍珠，“这个...给你...”

　　珍珠上还带着体温，显然是刚刚泣出来的。楚岚曦接过时，指尖不小心触到对方冰凉的指尖，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异样。

　　远处传来沧禹州最后一句灵识传音：“珍珠定情啊岚曦~你这小鲛人可真上道~”

　　“啪”的一声，楚岚曦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
　　楚岚曦垂眸看着掌心碎裂的瓷片，指尖微动，一道灵力闪过，茶盏便恢复如初。

　　只是他耳尖那抹可疑的红晕，却久久未散。

　　“那...那个......”小鲛人的声音轻得几乎要化在水汽里。

　　他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池边的纱幔，银蓝色的尾鳍在水面下不安地摆动，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楚岚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那颗珍珠在他掌心泛着柔润的光泽，隐约还能感受到小鲛人残留的体温。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无妨。”

　　月白色的广袖轻拂，将珍珠递回到那双微微发抖的手中。“此物贵重...”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小鲛人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眸，“...还是你自己收着为好。”

　　小鲛人低头盯着被退回的珍珠，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珍珠表面映出他委屈抿起的嘴角，还有一闪而过的、淡金色的鲛人泪光。

　　而此时，九重天之上的云海中——
　　“啧啧，有意思，真有意思~”

　　沧禹州慵懒地斜倚在一朵鎏金祥云上，雪色衣袍被九重天的清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中描金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色山河间隐约浮现出瑶池畔的景致——恰好映着楚岚曦将珍珠收入怀中的画面。

　　“咱们楚上神这是...”他用扇面半掩着唇，眼角那颗泪痣在晨光下格外妖冶，“动凡心了啊~”

　　指尖在扇骨上轻轻一叩，一道鎏金流光应声而出，如游龙般直奔三十三天外的司命殿。那金光在半空中舒展变幻，最终化作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

　　「老家伙，你写的命格簿子怕是要改改咯~」字迹末尾还调皮地画了个酒坛子，「本君赌三坛千年琼浆，这次历劫的可不是那小鱼儿——」墨迹突然变成暧昧的桃红色，「而是你家那位‘温和悲悯’的楚上神~」

　　最后一笔刚落，远方便传来司命星君气急败坏的吼声：“沧禹州！你又用金篆传这些混账话！”

　　沧禹州大笑着收起折扇，身影化作万千桃花瓣消散在云端。唯余一缕带着松墨香气的传音飘向瑶池方向：“岚曦啊~记得给本君留杯合卺酒~”

　　云层下方，楚岚曦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天。他袖中的本命剑“寒霜”突然发出嗡鸣，剑穗上挂着的一枚玉铃无风自动——那是三百年前，沧禹州硬塞给他的“生辰礼”。

　　玉铃清脆的声响惊动了池中的小鲛人。小鲛人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正好看见楚岚曦仰首时露出的那段如玉脖颈，以及...微微泛红的耳尖。

　　小鲛人尾鳍不自觉地拍打起水花。

　　楚岚曦蓦地回神，广袖一拂将玉铃攥入掌心。却不料这一动作太过急促，系着玉铃的红绳突然断裂——

　　“叮铃”一声脆响，玉铃坠入池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楚岚曦的衣摆。

　　“啊！”小鲛人惊呼一声，银蓝色的鱼尾一摆便潜入水中。
　　片刻后他破水而出，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玉铃：“这个，给...”

　　楚岚曦指尖刚要触及玉铃，小鲛人突然睁大了琉璃般的眼睛。只见那枚白玉铃铛沾了鲛人泪化作的池水，表面竟泛起奇异的金芒。水珠顺着铃身滑落，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繁复纹路——那些纹路在阳光下渐渐清晰，最终汇聚成三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古篆：

　　“姻缘契”。

　　最后一滴水珠“嗒”地落在池面，在死寂的空气中激起一圈涟漪。

　　楚岚曦的指尖僵在半空。他缓缓抬眸，眼底似有万年寒冰寸寸龟裂，露出底下翻涌的怒意。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声音轻得像是淬了毒的薄刃：“沧...禹...州...”

　　九重天之上的云海中正倚在云头喝酒的沧禹州突然打了个寒颤，手中琉璃盏“啪”地碎成齑粉。

　　他望着突然阴云密布的天际，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完蛋，那玉铃好像......”

　　话音未落，一道横贯九重天的凛冽剑气轰然劈开云海，惊得仙鹤们四散飞逃。

　　沧禹州手忙脚乱地祭出本命法宝，苦笑着望向瑶池方向：“那个......岚曦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