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已经年》糖心公子

44、第44章

　　夏末的清早，天光大亮，我被窗外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醒，看见小孩儿还趴在床边。

　　“符？”我用手指轻戳那个乱糟糟的脑袋，把脸贴过去。他醒过来，揉揉眼睛看见我，像见了鬼一样奔出去。

　　我呆坐着，默默地自我检讨。都怪我，长得实在太帅了。

　　片刻，白静冲进来，投在我脸上的目光满是惊讶。

　　“怎么了？”两个人都这么古怪，难道我一觉醒来变异形了？

　　“你的眼睛。。。”她支吾地把铜镜递到我面前。

　　镜子里映出的依旧是一双桃花眼，却不复从前的灼灼生气，懒懒散散地半睁着，眼底如覆了晨雾般冰凉。右边的眼角下，赫然多出一长一短两道蜿蜒的黑线，就像是沁在宣纸里的墨汁，顺着肌肤的纹理流淌下来，宛若泪痕。

　　这是谁的恶作剧，画的这么难看！镜中人张大眼睛，拼命地揉搓眼角，又用旁边的人递来的茶水不停擦拭，擦到那块皮肤红的快要滴出血来，黑线也没有半点变淡的迹象。

　　不是画的。。它们竟是一夜之间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和那时在手腕上无端出现的黑色图腾一样。

　　我又对着镜子看了几眼，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黑线似乎本就该出现在我的脸上，作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遥远的虚空中，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命运的齿轮在转动。是因缘，便错不过，业果，亦逃不脱。一切都要被卷入轮回之中。

　　放下镜子，我平静地朝床前两人笑笑，“早上吃什么?”

　　白静露出古怪的表情，欲言又止。符跑出去，很快端了稀饭和馒头进来，犹豫问道：“馒头可以吃么？”

　　看来他对于给我吃芭蕉的事还心有余悸，这样就好。

　　又被拖着急匆匆朝前奔了一天，天黑时，我们被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拦住了去路。白静说，翻过山便是纳兰山的地界。

　　我抬头望去，暮色下山体巨大的阴影如盘伏的怪兽，在黑暗中长开大嘴，只等着食物自动送上门，吞的尸骨全无。山林里道路崎岖、树密草深，一两天肯定走出不去，原来前一夜的好吃好住，全都是为了此刻的翻山做准备。

　　夜间在丛林深处露宿，这样一件在我看来毛骨悚然的事，其他人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放哨的放哨，打猎的打猎，剩下的生火做饭，不需要分配任务，大家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除了我，游手好闲。实在没事可做，就蹭到那天受过我一血之恩的伤员旁边，打扰他干活，顺便欣赏他的一脸窘迫。

　　不一会儿，烤野兔的香味飘了出来，大家围在火堆边分食着油光锃亮的野兔。也许是为了补偿我上次没吃到嘴的烤鱼，白静难得的丢了只大块的兔腿给我。

　　我看看蹲在斜对面的符，只分到一块没什么肉的兔架，便把兔腿递了过去。

　　“我们换换吧，我现在还不能吃这么油腻的。”

　　符慌张的看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专注”地用食指轻轻拨弄着嵌在泥土里的石块。

　　“拿去吧，你还在长身体。”我笑着又把兔腿朝他面前送了送。心里内牛成河。

　　小鬼的喉咙里发出吞咽的响声，却不敢伸手来接，只是看着白静。那丫头一撇嘴，狠狠咬了口同样没什么肉的兔架，刻薄道：“他给你的，你看我干嘛？他要饿死也与我无关。”

　　交换了食物，符咬着唇冲我露出腼腆的笑容。看他吃的狼吞虎咽，我的食欲也被勾了起来，没有盐的兔肉忽然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夜里，我们围着火堆躺在铺了一层干草的地上。双手垫在脑后，无边无际的深蓝色苍穹，如丝幕般在眼前铺展开来。

　　夏末秋初的天空，深邃而辽远，繁星如水晶星星点点，闪着清冷的光。

　　小时候的我很喜欢看星星，尤其是在仲夏的夜晚，和父亲一起躺在院子里的摇床上，用手指描画天空中的一个个星座，听父亲低声说着那些关于星座的久远传说，想象它们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真实的样子。

　　长大以后，有了更多的朋友和爱好，要做的事太多，慢慢的，和亲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总觉得人生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却不知当日一别，就是一世。

　　爸爸妈妈，你们还好么？希望没有我，你们也能快乐的生活。我在这里。。很好，请别担心。

　　孤独如冰凉的泉水在身体中流淌。我伸出手指，如同贰十几年前那样，慢慢描绘星座的形状。希望这些永恒的星辰，能将我的祝福和思念带去几百年后的天空。

　　“你在干什么？”是白静的声音。

　　“我在画星座。”

　　“星座是什么？”

　　“就是天上的星群”我描着天空中那个清晰可辩的W，“看到了么？那个是仙后座。”

　　“仙后？”

　　“嗯。她本来是人间的一位公主，聪明、勇敢、美丽，一心想找一个和她一样完美的王子相爱。后来，她偶然遇见了邻国的一位皇子，皇子高大英俊，受人爱戴，他欣赏她的勇气和智慧，爱上了公主。公主却过于看重自己的容貌，觉得王子和她还不够般配。”

　　“然后呢？”符的声音也怯怯的插了进来。

　　“皇子向公主求了200多次婚，都失败了。公主一直在等待最合适自己的人，直到有一天，她在镜中看到自己鬓角的白发。她不能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于是，在自己的宫殿里放了一把大火。”

　　“啊~”白静和符发出小声的惊呼。呵呵，果然是两个小孩子，听个故事就原形毕露了。

　　“大火一直烧了两天，公主以为自己死了，睁开眼却看见皇子带着满面烟尘凝望着她。皇子说‘你看，再完美的宫殿也会变成灰烬，幸好你没事’。然后，皇子再一次向公主求婚了。”

　　“她答应了？”

　　“嗯，她跟着皇子一起回国。后来皇子登基，她也成了邻国的皇后，母仪天下，用善良和智慧帮助皇帝安内攘外，治理国家。”

　　“那她是怎么到天上去的？”

　　“天上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皇冠。公主在见到邻国的百姓前，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大火烧毁了容貌，可邻国的百姓还是满怀善意的接纳了她。等她发现的时候几乎崩溃，皇子告诉她，她在他的心里仍然是最完美的女人，因为无论外表如何变化，内心的善良才是她永远不会褪色的最美丽的部分。”

　　“于是，当她弥留之际，天神来接这位最完美的王后上天的时候，她请求天神将她的皇冠带到天上。因为她本来并不完美，是她的丈夫和子民赐予了她这顶皇冠，并发现了她真正的价值。你们看，就是那个皇冠。”

　　“星星太多了，我找不到。”白静嘟囔着。我一把抓过她的手，对着北方，在空中划了一个W的形状。然后手掌一缩，将她的手裹在里面。

　　“现在它就在你手心里了。”

　　声音忽然消失了，周围一片安静。

　　半分钟之后，“啪”！一只手狠狠拍上来，我吃痛地松开“狼爪”。

　　转身看见白静被火光染红的脸，我不怕死的推推她：“喂，你是夏天出生的吧？”

　　臭丫头不理我。符却忍不住搭话：“白静姐连生辰都告诉你了？”

　　“不是她，是天上的星星告诉我的。它说你白静姐是七月生的。”（阳历8月是农历的7月）

　　“白静姐，真的么？”

　　白静瞪我一眼：“神神叨叨。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我无视他的冷嘲热讽，问道：“符，你是几月生的？”

　　“我？娘说我是十月初，秋霜降的时候出生的。”

　　十月？他竟比南宫暮遥还年长一个月！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让他知道的。

　　白静也憋不住了，插进来问：“你这回怎么不问星星了？”

　　“谁说我没问，我只是核实一下嘛。”我侧过身子，把头枕在手臂上，隔着火堆看符：“星星不但告诉了我符的生日，还告诉我，符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喜欢把事放在心里，遇到挫折反而会被激起斗志，将来会变得很了不起哦！”

　　“你是占星师？”又一个爱八卦的人插了进来。

　　“算是吧！”我又平躺回去，指着天空：“你们看，天上的星星虽然多，却并不是胡乱排列的。它们其实是一个个星座的组成部分。每一个月出生的人，都能在天上找到对应的星座。”

　　“白静是七月出生的，所以对应的是天上的狮子座。这个月出生的女孩子很好强，有领袖气质。符是十月出生，对应的是天蝎座，看，就是那边那个，是个非常厉害的星座。”

　　“那三月出生的人呢？”这声音我听得出，是上次被我救过的年轻人。

　　不知不觉，本该寂静的夜晚，本该恐怖的树林，却变成了我在向一群古代人传授星座知识的讲堂。我第一次感觉到，这群听命于人、挥刀便能见血的人，他们并不只是些符号，而是和我一样有血有肉，会好奇、会与同类交流的人。

　　夜，不再那么长，我把那些美丽的故事和星座的奇妙娓娓道来，将孤独遗忘在了时间的角落里。

　　过了很久，大家都渐渐睡着。我在半梦半醒间，模糊听见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问：

　　“你呢。。又是什么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