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李十三三三

2、有这么个人

　　（10
　　池炽困得眼睛要睁不开了，朦胧中看到一个身影。孤孤单单的站在楼下，裹得很严实。
　　她突然感觉自己身体无比沉重，脚下像灌了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感觉脸颊被风吹的刺痛，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李洵，眼泪扑簌簌地掉，丝毫未察觉。
　　光是看到他，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她有种幻觉，李洵来找自己的那天，其实下雪了。现在可能也在下着雪，因为她看到天空是白色的，大地是白色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像雪一样，轻轻一吹就散了。
　　手机屏幕又亮了，却没有响，屏幕上闪过一条消息，“你回家了吗？”
　　张小也走上前，拎起来池炽的胳膊，就着她的手看消息，“呵”，吐出一声不知道是轻蔑还是感慨的叹气。
　　李洵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眼睛离开手机屏幕，抬头看过来。池炽几乎能想象到那个表情，皱着眉但是丝毫没有不耐烦，有点无奈。
　　李洵看到张小也，明显愣了一下。
　　张小也贴近池炽，蚊子似的咬耳朵，“玩个好玩的”，然后径直牵着池炽的手走过去了。
　　池炽也没反抗，脸上的泪都还没干，迎着李洵平静的目光，晕头转向的走过去。

　　（11
　　池炽知道李洵不屑于玩这种偶像剧戏码，可张小也爱玩，她也是。
　　到跟前张小也跃跃欲试正准备自我介绍，李洵仿佛忽视他一样，盯着池炽问，“你喝了多少，手机都不带看一眼的。”
　　“静音了，没听见。”池炽回答时带点鼻音。
　　“哭了？”
　　听到这一句，池炽简直快要站不住了。她时常忍不住想问，你到底是怎么装视而不见装的出神入化，数十年如一日。张小也还在这里，溢出的自尊心要把自己淹没了，池炽快要憎恨李洵了。
　　张小也被当成透明背景板，也瞬间炸毛了。心说小爷久经沙场，见过的对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沉得住气的还真是头一个。
　　“干你屁事儿？”张小也冷哼一声。
　　李洵这才把目光转到张小也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
　　“我操，你看屁啊！”张小也心里蹿出一股无名火，莫名焦躁。这人，真的太惹人烦了。他现在后悔沾一身腥了。攥着池炽的手紧了紧，张小也的手掌也很宽大，但是很冷，一点也不温暖，握很紧，像握流沙一样。池炽小时候听姥姥说过，这种人，其实执念很强的。
　　这是催池炽走，不耐烦了。

　　（12
　　还没等池炽说话，李洵抢先开口了。
　　“张小也？”
　　“嗯，这是张小也”，池炽答。

　　（13
　　多年以后，池炽还是走在前面，一脚一脚踩在雪里，几乎没过膝盖，要陷进去了。她在电影里看过无数遍小樽的冬天，直到真正来到这里，才发现世界上有个地方，真的是天空是白色，海面是白色，眼前的一切都是白色。
　　张小也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说“小樽的夜晚是很安静的。”
　　“有天晚上我坐在窗边抽烟，突然就想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
　　池炽停住脚步，半个身子在雪里，一动不动。张小也绕到她前面，坦然地张开双臂。
　　“就是你跟李洵介绍我的时候——”
　　“嗯，这是张小也。”他郑重地重复。
　　池炽感觉时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在她和张小也之间虚渺地飘着，仿佛银河。

　　（14
　　“你提过我啊？”一如既往张小也，刚刚的不愉快他完全抛诸脑后，眼睛亮亮的盯着池炽，略带调侃。
　　“这人跟初中那家伙风格还蛮像的”李洵想着，不禁笑出声。
　　“你笑什么？”张小也烦躁的情绪又上来了。
　　“没事啊，跟池炽说的一样。”李洵淡定地回答，表情毫无波澜。
　　丝毫没有人关心旁边快要碎掉的池炽，她感到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力。
　　“走吧，我困了。”池炽扯扯张小也的手，想拉他一起走。
　　还没等张小也反应过来，李洵马上接话：“那我呢？”
　　张小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你什么你，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能不能...”没等张小也说完，池炽上手捂住他的嘴巴，只听见后面叽里呱啦一串。她突然想笑，然后就笑了，“你好吵，跟鹦鹉一样。”
　　“哪儿有这么说男朋友的”张小又开始含糊地念叨，他也忍不住想笑，整个表情都活起来了。
　　“你去酒店睡”，池炽说完扯着张小也钻进楼道里。
　　李洵双手插兜，也没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里。直到到了楼上，张小也往下一瞄，李洵还站在那里。
　　“豁，真爱啊。”张小也“啧啧”了两声。
　　“要是真爱早在一起了”池炽也不回避这个话题。
　　“他怎么不睡自己家？你跟他...”张小也轻浮的问，池炽没搭理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不看看你自己”，然后随手把泡好的茶放到客厅桌上。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池炽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另一杯茶。
　　“没意思，洗澡去了。”张小也端起桌上的那杯茶，一边喝一边往浴室方向走，不一会儿水声就从浴室传出来。池炽想跟他说洗手架上那套是新睡衣，但是她靠在沙发扶手上，突然感到很累很累。走向窗边向下望，李洵像是有所察觉一样，仰头看了一眼，转身走掉了。
　　不知道这次李洵又会怎么折腾自己，懒得想，池炽重新窝进沙发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14
　　第二天一早池炽就醒了，做了一夜梦，很黏稠很腥。又梦到小时候，梦到李洵看着自己，梦到自己咖啡撒了一地。醒来之后恍惚一瞬，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她缓了缓神，走向客厅倒水喝。张小也在阳台抽烟，佝偻着身子，穿着灰色的毛绒卫衣，像个温顺的大狗。听到动静扭过头，似乎还皱着眉。
　　“餐桌上有点给你的咖啡”他边说边走过来。
　　“你醒这么早？”池炽感觉脑子还是有点晕乎。
　　“睡不着，认床，嘿嘿。”
　　池炽白了他一眼，意思就是“瞎讲究”，也没多话，喝完温水就进浴室洗漱了。
　　张小也顺手把杯子收了，低头无声地笑着，他觉得池炽这人很怪，总让人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你说不熟吧，她能直接带你回家睡，你说熟吧，自己的事她从来都不提。有意思。
　　俩人也没工夫磨叽，张小也今天有拍摄，池炽也要去加班。张小也没开车，俩人今天都得挤早高峰，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早早出门了。

　　（15
　　张小也拎着池炽的外套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扭头喊：“池炽，你那磨叽劲儿，跟你说了下电梯的功夫系不完...”。
　　话还没说完，楼道外杵着个人，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张小也的身后。
　　池炽刚系完鞋带小跑两步追出来，看到李洵停下来，站在张小也身边。
　　李洵：“机票我改签了，明天走，今天下午一起吃个饭吧。”张小也这次也没说话，靠着墙看着池炽，意味不明。池炽感觉有点反常而且氛围有点奇怪，但是她没心情琢磨张小也，想也不想就回答：“好”。
　　池炽答应完就大步往前走，俩人谁都没看一眼。李洵喊住了：“池炽，开车来了，送你俩呗。”池炽又利落的扭头扯上张小也大步往前走，张小也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甚至在车里仨人都沉默无比。李洵贴心的给俩人带了早餐，但这份贴心显然有些尴尬，因为起的早，俩人已经吃过张小也点的外卖了。
　　“明天周日你有拍摄吗？”池炽冷不丁的一句，两个人都看着她，张小也扭头打量着池炽，李洵在后视镜盯着后面。
　　“上午睡觉，下午有空。”张小也表情有些松动。
　　“来帮我装下黑胶机呗，明天快递到了。”
　　“好，我下午过去。”
　　说完两个人又各自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张小也也有点迷茫，昨天就是玩笑话，今天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半晌蹦不出一个屁。他看着李洵的后脑勺，突然松口气，幸好这家伙明天就走了，真让人不舒服。李洵像感知到了一样，从后视镜里看着张小也，无声地笑了一声。
　　就这么尴尬了一路，俩人可算到公司了。

　　（16
　　送走俩人，李洵把车停在路边，点了一根烟。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个张小也还是有点危险的。就怕无心插柳柳成荫，李洵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看着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烦躁。如果池炽不愿意往南方走，那折中选一个城市也行，李洵这样想，这里实在是太冷了，池炽会体谅他的。想到这件事，李洵就不自觉地用指节敲打方向盘，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工作一天，池炽累的头晕眼花，很想睡觉。出门两步就看到路边李洵靠着车站着，望着她笑，眉眼弯弯。李洵熄了烟扔进垃圾桶，朝池炽走过来。池炽脑子晕晕的，这个时候很想抱着李洵，但是还有一丝理智。“好累啊”，池炽软软嘟囔了一句，李洵咳嗽了一声，笑的眉眼更开了。
　　“看出来了”，李洵指了指池炽后脑勺鸡窝一样扎着的头发，池炽翻了个白眼，李洵自然地接过池炽的包，好让她腾出手扎头发，两个人甚至不用说话，言语仿佛多余。
　　走到车边李洵扯开车门等池炽进去。
　　“？”
　　池炽一脸疑惑，“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是不有事儿”。
　　“进去吧，看你快累倒了。”李洵有时候很佩服池炽的这个敏锐劲儿。
　　给她把包扔后座，李洵也钻进了车里，没等到吃饭，李洵开门见山，“池炽，跟我走吧”。他眼睛目视前方，等半天那边没音儿。扭头一看，这家伙已经放倒座椅合上眼闭目养神了。
　　“说话，问你呢。”李洵弹了一下池炽的手指。
　　还是沉默。
　　李洵贴过去，把池炽围起来，盯着她的脸，“你不说话我亲了啊”。李洵的呼吸洒在池炽的下巴上和嘴巴上，痒痒的。“你都多大了，玩不腻吗？”池炽拎着李洵肩膀的衣角，给他扯开一些距离。
　　“我说真的，你不是说过在哪儿都一样。”李洵还是不肯起身。
　　“坐好”，池炽推了推李洵的胳膊。
　　李洵还没坐正，池炽欺身压了上来。结果手不够长只能够到李洵的肩膀，她又稍微站了一下，半个身体挂在李洵面前。
　　“啪”的一声，李洵座位也被放倒了。
　　“累，眯会儿再说。”池炽又躺回座椅上，面向李洵，蜷成一团。
　　李洵这次也噤了声，安静的躺着，看着池炽睡觉。车里很安静，暖风在两人之间转，恍惚间他也分不清他们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